高粱的杆被红澄澄的穗子压弯
父亲在高粱地里,好像一株高粱,
一夜都不曾直起腰
今晚只有月亮守在夜空
那一粒一粒的
长在高粱上叫红玛瑙
挂在父亲额前叫珍珠
秋风拂过,父亲也跟着高粱一阵摇晃
但他只看到田野尽头的霓虹灯
比高粱穗的红,更加鲜亮
他抬头望望天空
今夜只有一个月亮
腊月,他被磨碎
他的心
加一石麦面作曲
他的身
加四石曲母
用龙泉井水洗净
用乌黑的窖泥掩埋
母亲暗暗啜泣,父亲抽着旱烟,望着月亮
高粱钻出土壤
他打碎了窖顶
睁开了眼睛,他渴望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眼前只有一片连着一片的高粱地
他厌恶母亲蜡黄的双手
厌恶父亲佝偻的身形
他痛恨窖泥的污浊
痛恨酒曲的腐臭
他咒诅自己的存在
咒诅自己的生日
他在没有月亮的夜晚踹开家门
却带走了一身酒香
父亲说:“还有最后两步”
他把北斗七星抛在背后,还有月亮
他向着南方的霓虹灯快步走去
灯光下的高脚杯中
深红色的液体好像鲜血一般刺目
却又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那是酒”
他对自己说
“但不是从乏味的高粱里来的
是葡萄
是高粱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的
高贵、美丽、娇嫩、甜美”
他无法自拔
他们形影不离
他向她讲述土地的故事
她向他描绘明媚的阳光
他向她抱怨酒窖中的暗无天日
她嘻嘻地笑着,嘴唇好像涂着鲜血的红水晶
向他炫耀橡木桶的清香
他并不生气,这正是是她高贵的源头
今夜他想好了
他要献出他最重要的宝物
他要带她去看最美丽的月亮
他从小就坐在高粱堆上凝望着的月亮
今夜
她依旧美丽依旧芬芳
可那高脚杯的长柄
却被捏在别人的手里
机械手表的玻璃反射着吊灯华美的光彩
他站在那里
仿佛在火上炙烤
她却皱着眉头
问:
“你是谁?
是从哪里来的?”
他拖着干瘦的身体,迎着月亮
他不知道月亮是什么
今夜,它只代表家乡
是高粱地的坐标
父亲站在月光下
看着道路尽头之外的远方
他扑进高粱地里
心里仿佛火烤
眼泪不住地淌
他说:
“我已经一无所有”
父亲说:
“只剩最后一步”
“可我已经一无所有”
父亲望着月亮
高粱地里
多了一株高粱
他的杆是那么的干瘦,光秃秃没有叶片
浑身上下只有红澄澄的穗子
父亲教他制曲,教他酿造,带他下地
高粱地里,两个背都弯着不起
父亲说:
“制曲、酿造,又是蒸馏”
“只差勾兑”
父亲望着月亮
“我以月光勾兑
就叫月亮酒吧”
父亲几声轻笑,阖上了眼睛
他低头看向酒坛,里面映出两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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