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的诗（组诗）




叶子上的虫洞


坐在植物中间
并不感到拥挤
我从一枚叶子的虫洞中
发现一辆红色的汽车开了过来
车轮飞速地旋转
叶子上的洞在扩大
我几乎能看清驾驶员宽阔的脸
以及分布并不均匀的麻子
他在打电话。
他说亲爱的，这个愉悦的词
在厚嘴唇边走来走去
然后他减速，把车停在
即将断裂的叶脉上


己亥年初春


重复并非都是坏事
玉兰树缀满花蕾
它又要开了

此刻，阳光穿透了我
仿佛骨骼清晰可见
鹦鹉也用一具小小的骨架
跳到我的手臂，肩头上

当我们放弃了遮掩
那种感觉好极了
犹如镰刀坦率，割去春韭的长衫


美人鱼雕塑

 
植物嘴唇翕动
它们小声说话，并邀请我坐下。
四面石墙，被叶片围得密实
像一个绿色的桶
美人鱼站在中间，没有了尾鳍。

这么多年
她一直对我微笑
即使我的心里盛满了悲伤。

离开时，我抱了抱她
然后伸手，拔掉她头上的一根白发



拉二胡的盲人


他拉《望乡》的曲子
风就涨满了整片湖
白鹭低飞，一朵云几乎触到船舷。
很少有人驻足倾听，大多是我们
这些小孩围观。

每当曲子结束，没有钱
我们就偷偷往瓷缸里
放一颗石子，石子的声音
打破了乐声，他也会停下
恭敬地对我们说声谢谢。

临近黄昏，他端起
石子多于硬币的瓷缸
微笑着说：石头也是赞赏
至少我这一天，不是又黑又空




大雾弥漫


对面走过来的人，顶着
乳白色的帽子
他有名字，但我不知道。
雾也有自己的名字
比如张庄的雾，宁村的雾
瘦成一缕或胖成一团的雾

它们看起来有点难过
大面积地弥漫过来
大家正往山上爬，发现双脚消失了。
我们悬浮在半山腰，仿佛并未走动
只是大雾用一辆独轮车
在推着整座山向前行



2018年的最后一天


去阳台上浇花
喷壶洒出明澈的水线
从植物的颈部流到花蕊上
语言被重新注入不可捉摸的想象
我又有了写作的冲动
是带有悲哀的冲动

院子摇椅上的孕妇
在播放班得瑞的轻音乐
阳光晒着她的腹部，一想到这个胎儿
吮着手指，在黑暗中支起耳朵
倾听外面的世界
我这把钝刀
又被希望磨出了锋刃



与友闲谈


玉露尚在襁褓之中
绿梅已完成了所有的花。
你问我如此热衷于植物
从中得到了什么
那么，你是否见过嫩芽
掀翻泥土的一瞬
是否见过阵痛打开花蕾的骨盆
流星忽然从天际涌出？

你回答没有。
又问我还有欲望吗？
关于表达。
我说偶尔，但不是常常。
如果无法在沉默中获取平静
你会发现一堆雪，越来越矮小
最先背叛自己的，是与外界频繁接触的部分

还在爱吗？
即使这个世界让人无比失望。
是的，当四周阒静
我赤脚站在地板上，看到汗水
在熟睡少年的额头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