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遇师（外六首）

如果累了，看看羊的眼睛
该怜悯的并非它们
而是人

眼神无邪。林中仙子以泉为镜
照见牧神的午后。大地的使徒
一万次漫游山冈

第一层褪下风雨，第二层褪下阳光
第三层褪下獐子野雉野兔的影子

车子驶离王化沟
我望见它们在陡坡上跳跃——
从人世跃入圣经


雪被人踩脏
——电影《阿甘正传》

雪被人踩脏，依旧落到世间
风还是风，看它来自哪个方向
被奚落、被伤害的傻子照旧
深爱世界的绿
……把一根羽毛夹入相册

没错，“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
爱情也是。他愿意等
向异域，阿甘一路狂奔
正常人紧随其后


拜年

正月初四跨上“飞箭”自行车回老家看他爸爸
住一晚，骑车三四里去他舅舅家拜年
乡下亲戚们亲热地叫我爸爸“根哩”或“根哩哥”
早上吃完炒粉、炒年糕，撤下吃的打牌赢钱
中午喝谷酒划拳说大话，酒气冲天倒于木头床
晚上继续喝酒划拳，继续打牌至鸡叫
我爸爸有五个舅舅
（大舅舅当老师，间接死于“文革”中说错话）
四个舅舅家轮流吃喝，我爸乐得说“撑死喽”

那些年我爸爸喝了不少烈酒
他的胃可能就是这样慢慢喝坏的
最近二十年间
我爷爷、四个舅公先后去世
乡下没长辈，他不再去乡下拜年
正月初二在家等两个女儿带着孩子们过来拜年
我呢，来山西做生意刚好十年却从未回家过年
今年，儿子跟他爷爷、叔叔、两个姑姑一大家在饭店吃年夜饭
儿子给我发来现场视频
我说：多拍你爷爷，让我看看

正月初一用视频通话向爸爸拜年
接着，读六年级的女儿给爷爷拜年
老人说：爷爷看到你，都想流眼泪喽


养静，此处即远处

想象桃蕾
喂养冰雪下的鸟啼

黑色涧石尚在沉睡
更大的奔腾
胎动于持久的凝固
水喃喃自语　此处即远处

顺着一格一格松木梯子
抵达油菜花宽阔的额头
昨夜　惊雷碾过河流
蛙音如笛　土地怀孕

万里涛声
煮沸南方一万里茶香
油画徐徐铺展　大地如同酒壶
画匠早已翻山越岭　不见踪影

峰顶
白色更白　红色更红


他是王，世界给他让行

套头毛绒帽。蛤蟆墨镜
他嘴里咬着银色铁质口哨

大纸箱被拆开，被折叠
平整如一块木板搁在
轻便式自行车后座

我路过时他正绑扎纸箱
先竖后横捆成十字形
骑上自行车几米远，停住
偏着身子瞅瞅右侧垃圾箱

他个子较矮，牛仔裤裤腿绾起
一大截。他吹响口哨，目中无人
㘗㘗㘗㘗
像一匹野马往前冲


铁在梦里听见

铁。有若干种命运。做勇士的佩剑
或犁。翻耕诸多鸟音、大片紫云英的
嫣红。让泥土亮出肉体。或随船
行于信江河。鄱阳湖。烟波浩荡
船歌粗野。或成菜刀、剪子。做樵夫
腰间的柴刀。杀猪刀。凶器。或
被铁匠视为废铁

辗转到他乡。铁。服从贩卖
活着的意义在于向后看。在于
锻打记忆。南方，煤火在炉台啸叫
独角兽铁砧。铁匠的膂力、汗珠子。
叮当，叮当。淬火的滋滋声
——铁在梦里听见

他抖一抖周身的铁锈


荒野中的基督
——题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克拉姆斯柯依同名油画

外表与乞者无异
裹着落满夜色的长袍
跣足接近大地

没洗头没刮胡子
身上长期未沐浴的气味
甚至挤破了纸张

他是白天的瞎子，看不见漂浮的浅紫、淡黄以及
头顶快速长大的蓝
坐在乱石上，孤独永远背对曙色
喧嚣之外，有一个人自我放逐于荒野并且
最终包围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