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喝了一辈子的酒
就像他离不开的土地
开心时要畅饮三杯
失意时他会皱一皱眉头咽下
而每天倒酒、烫酒就成了我们的差事
在生活最艰苦的时候喝5毛一斤的散酒
用灶火烤焦的红干椒
和冻葱、香菜拌一盘辣椒酱
就是他最好的下酒菜
而他抿上一口
能喝出山珍海味的感觉
城里的表哥在过节时
给他买了两瓶泸州大曲
他每顿只喝两瓶盖
隔三差五地喝了足足半年
酒是他在艰苦生活里的乐趣
2.
在喝醉的时候
念念不忘夭折的大女儿
是他内心深处的一道疤
在我们这三个儿子出生后仍不能淡忘
他不是苟且生活的人
而那些生活中的苦
却被他一口一口抿进酒里
从他分家时的寄宿到独立门户
像每一个同龄人一样恪尽职守
从土房到砖瓦房他用了十年
成了村里屈指可数的典范
使他在酒后挥臂高声说话
他开始跟人攀比喝酒的度数
喝60度的大高粮酒
因为贪杯醉在回家的路上
那时生活像起航的帆
在汹涌的潮流中总会有些慌乱
3.
当我们相继离家工作时
他独自饮酒
那里的寂寞和希望只有自己才知道
他开始托媒人为我们的婚事操心
他不敢在酒后失态
喝起了这种温润的小烧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
笑得一次比一次灿烂
酒杯一次比一次举得高
像被生活点燃的人一样
4.
天有不测风云
我女儿从六岁以后卧病在床
直到病故都是他们伺候
他每次默默地自己倒上一杯
丰盛的菜却戳不上两口
他感到生活的疲惫
岁月无情的打磨
唯有这杯酒他从未放下
品尝着属于他那一份苦辣酸甜
这是他心上的又一道伤
十五年的光阴里让他夜不成眠
脸上布满着苍桑和颓废
5.
我们相继在城里买了房
大哥在40里外的邻乡开了商店
每次开车回去都给他带成箱的三沟窖酒
正好赶上我们也在
就悄悄地劝我们也喝上一口
我们因为开车没法像他那样的喝酒
这时他总是用稍显遗憾的表情
呆滞地看着我们
他们总是试探着问
我们中的哪一个能回到他们身边
回到他们付出一生的家
然而他们满心的希望
总被浇上一盆冷水
他们悻悻的样子
无意于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临别时总是依依不舍地向我们挥手送别
向这个时代告别
我们劝他少喝酒，多注意身体
然而，他在半年里喝了两箱三沟酒
6.
他每次催着妈妈给我们打电话
就听见电话里他在妈妈旁边说:
你问他班上得怎样了！
钱够不够花呀！
孩子又闹了没有
……
然后妈妈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
放下电话
我眼前就会跳出每次春节团聚时的情景
我习惯地给他倒上一杯酒
他就呷上一口，在他浑浊的眼神里
细细回味着平凡而跌宕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