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说：“孤独是精神优秀人的命运。”每个诗人都有可能是梦者、痴者、孤独者。刘文祥这样写《我的诗》：“其实　这不是诗/这是一个梦者/在分了行的文字里/喃喃呓语//其实　这不是诗/这是一个痴者/在风儿吹响的琴弦上/幽幽低吟//其实　这不是诗/这是一个孤独者眼里/跌落的/一行行相思的泪滴//就为一个字/写了一春又/一春”。刘文祥在《灯、影子和我》的对视中，为了诗这个汉字，花费了多少寂寞和光阴？他和影子说话，在灯下吟诗：“我/很幸运/有光照着/有影子陪着/我时而和影子说话/时而在灯下吟诗/长夜里少了/许多寂寞”。如果没有灯光的照耀，没有诗神的莅临，诗人的漫漫长夜如何煎熬？诗人《留不住》：“突然变凉/起身　关紧门窗/我想留住/这屋里　最后一点暖……”他《与文字取暖》：“风/无孔不入/冷/我无处躲藏//昨夜/写下的文字/都已成霜//不如/找一根火柴/将其点燃/让我在诗的火光里/取暖”。

史蒂文斯说：“一位诗人看世界就像是男人看女人。”在刘文祥的诗歌世界里，呈现了这种异性审美的视角。诗人在《去年三月》：“还写了苏醒了的土地/想像着土地上长出的绿和黄/一路写一直写到开满花儿的山坡/写到桃花映红的酒窝”。《四月》：“四月/像情窦初开的少女/阳光是她的脸庞/天空是她的眼睛/河畔的垂柳/是她柔软的长发/盈盈花香/是她温润的唇”。《雪，来过》：“我闻到了雪的味道/那么清新　凛冽　酥软/从心底里透亮//只是　还没看清/她便拐进了幽深的小巷/于是　推开的门又关上//她是要去追赶冬么/或是不忍冻伤娇嫩的小草//她还是那样顽皮么/就像当年从我指间溜掉//哦　雪/多想与你相拥一场　然后/化一汪春水　为爱梳妆”。诗人《偶遇》：“礁石上/一位紫衣女子/双手平展　长发飘飘/像一只飞翔的海燕”。在《雨中》：“我始终没遇上　那个/有着丁香一样芬芳的女郎/眼前飘过的/身影　惊慌而匆忙//我忽然明白/那是诗人梦一般的幻想/就像我　只能在雨的哀曲里/独自惆怅”。这几首诗中，充满了诗人对异性美的渴望与想象。

刘文祥的爱情诗占据了他大半的生命篇幅。请看他《为了一个花期》的淡淡忧伤：“来了一个花期/又走了一个花期/而她　再也没出现/只留淡淡的花香　陪我/看潮涨潮落/听水拍岸堤”。《你若不来》：“你若不来/花为谁开/满目的山茶、茉莉、杜鹃/少了你/便少一份娇艳//你若不来/诗与谁解/键盘敲出的一行行字符/你不读/就如断了的琴弦//你若不来/手与谁牵/柳堤上一双双靓丽的身影/你不在/独看蝶舞翩跹//你若不来/有梦还在/我依然守在相约的路口/没有你/星月也黯然失彩”。恋人不来，花为谁开，诗为谁写？

刘禹锡《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刘文祥也有类似的表达，他的《送秋》写出了男人对缠绵感情的洒脱：“当所有的果子都熟透了/你便毅然转身　挥手间/撒下的落叶是你/最后一份情//我拿什么送你/诗稿被雨水淋湿了/唱首歌/风儿淹没了我的声音//那就在当初接你的路口/握别吧/记住明年来时/我还在这儿等你”。《秋夜》：“其实/早已淡了/早已忘了/早已散了/那些个场景/那些年少时的轻狂//可这/撩人的风哟/你分明/踩着落叶而去/为何走了又来/在我心头　掀起千层浪”。《秋，走了》：“秋　走了/留下满地枯黄//冬　来了/日子开始打霜//时间不会凝结/脚步依然匆忙//只是　心底的事/是否要等地老天荒”。诗人的秋歌，或许是对最初爱情的追忆，或许是对华美生命的挽留？

因为心中深藏着爱，诗人《不经意间》就想到了那个让他零乱的背影：“想起你/也是没有理由/无须刻意/仿佛酒桌上的一席笑语/仿佛早晨推开窗时/扑面而来的风/婉啭的鸟鸣/抑或是街道上/那一晃而过的背影/都会不经意地闯入/一段岁月/一个场景/一些零乱/却又清晰的记忆”。《等你》：“还能说什么呢/当春的脚步　在四月的雨水里/渐渐远去/当我的目光　再次/向长满青草的来路/搜寻//你不会来了/你早忘了这个约定/也许这原本就是　一句/无意抑或是客套的/话语//而我/却如此当真地记住了/并用我的一生　在每一个/春的入处/等你”。《错过》：“再遇见你/我也不会说什么了/心事挂在树上/还说什么呢/这些年/那些文字/一个个望眼欲穿/而你　与我/仅仅是一个回眸、一次擦肩//既便如此/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树下/枯萎的花瓣　那是我/曾经为你写的诗篇”。这首诗藏有席慕容《一棵开花的树》的影子：“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你的一半/还是你是我的一半/总想找出你的部分是否与从前一样//就像当年/我闯入你的镜头/你牵着我的诗行”。情到深处人自伤，诗人用一生的厮守，却换不回一个山盟海誓的承诺。

刘文祥的诗留下了青春期浓烈的生命气息，如《断句》：“很想一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听时光、小溪/和一曲生命的旋律//没有嘈杂、纷争/只有过滤了的/阳光和空气/让平静的心只剩下——你//而你，离我/无论是远或近/我都无法走进你/就像高山仰望白云”。《无题》：“独自/在时光的路上//逍遥/与自由的风结伴//不想你的日子/真好”。《各怀心思》：“就这样对峙着/我在灯下/你在窗外/你走不进我的光里/我也害怕被你包围/其实、我和你/各怀着心思　没有敌意/你在等待黎明　而我/在等一个故事的结局”。诗人对爱情有一个不悔的《约定》：“最后一次见面/就在这湖边　那一年……/分手时　你说/等我们老了　相约再来/尽管到那时/我们的双目/已看不清彼此的容颜/尽管到那时/我们的双耳/已听不清彼此的声音/但这棵老树还在/这条长椅还在/我们只要静静地/静静地坐着/不需要任何语言/往日的风/便会扑面而来”。《酒杯里　装满了月光装满了你》：“谁的手/在空中恣意挥舞/旁若无人　敲响午夜的钟声/而此时　我的酒杯/已装满了月光装满了你”。《你，装饰了我的梦》：“哦，是你吗/你披着霞光/踩一路花香而来　眼前/全是你的芬芳//我欢喜地迎上去　你却转身/挥挥手　留下/满屋的云彩/装饰我的梦乡”。《今夜，我不想你》：“今夜，我不想你/我将所有通向你的思路堵住/只留一个孔呼吸//再把伤痛的文字揉碎/抛于月下　任来来往往的/行人踩踏//今夜，我不想你/我只管在屋里吸烟、喝茶/看窗外　偶尔怒放的烟花//和烟花消失后/夜幕下四处逃窜的乌鸦//今夜，我不想你/我只要一种宁静　麻木的宁静/一如这悬着的孤灯//在屋子里独放光明”。明明是寸寸相思寸寸灰，诗人却正话反说：“今夜，我不想你！”诗行中透露出一个男人情深意重难以释怀的缱绻。

关于爱情，诗人的花事也许提前《老了》：“收起来吧/那些孤灯下提炼的文字/那些被晨露浸泡的诗行//那个梦呢/那个常常在午夜里/缠绕的渴望……//一个个章节/一个个过场/还有你　戒不掉的念想”。诗人对远在天边的那个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我想》：“想寄封信/不写地址　也不写任何文字/只装一瓣新绿和一支笔芯/你懂的//那么巧/拔通了你的手机/我不说话/只要耳边响起你‘喂，喂’的声音//想有个/关于你的梦/不要太多的情景/几个片段/就让我的夜五彩缤纷//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站于窗前/三月的桃花又在凋零”。也许，这就是诗人年少凋零的初恋。诗人用《最远的距离……》表达了他对爱和人性的深刻思考：“最远的距离不在天涯/而是近在咫尺/却听不见心里的话//最苦的相思不在月光下/而是夜深人静时/洒落在枕边清冷的泪花//最真的感情不在朝夕相伴/而是分开的日子/心里还有那份悠悠的牵挂//最艰难的路并不是脚下的/坑坑洼洼　而是生命旅途中/谁能与你风雨同担”。风雨无常的生命旅途，有没有一个知心的人，能陪我们走到天涯的尽头？

华兹华斯说：“诗人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向人们讲话。”刘文祥在诗歌中反复塑造了一个“梦者、痴者、孤独者”的诗人形象。他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人　蜷在椅子里/闭着眼睛/时间停止了呼吸//一杯茶　立在茶几上/翠绿的叶/在杯子里挣扎　沉寂//一本书摊在案头/每个文字/都是游戏或是陷阱//一支烟夹在指间/袅袅青烟/燃尽全部的思绪//什么都不想/把门窗关紧/既然不能逃离你也别进来/让我独守这份宁静/也许明天/太阳不会升起”。他这样度过《无聊的一天》：“只有一本永远站不起来的书/和一支永不说话的笔//周围很静/茶杯倒扣着　里面/盖了一只断翅的飞蛾//谁在捶击墙壁/惊飞了肩上的苍蝇/远处传来的麻将声/摇晃我的思绪//夕阳跌下去了/谁能托起/蝙蝠从头顶掠过/带走我的梦”。他从小开始《数星星》：“小时候　喜欢一个人/趴在草垛上数星星/一颗、二颗……总数不清//长大了　习惯一个人/漫步于郊外望星星/是谁说过/地上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星//如今老了　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星星/很想知道/哪一颗是自己”。《今夜，还是一样》：“今夜还是一样/上网　关住一扇门/打开不同的窗//窗内/有属于别人的风光//今夜还是一样/也想用文字建一座/天堂//每个字/仿佛被岁月风干//今夜还是一样/跟着鼠标从一扇窗/到另一扇窗//在虚拟的世界里/流浪”。《今夜有雨》：“今夜又有雨。/这三月呀，如伤心女子，/有流不尽的泪。//好想寻点暖色，/在这清冷的夜晚，将心的天空点燃。/好想放下杂念，/让思绪缠绕于文字的丛林，/踩着平仄的音韵，沐浴唐诗宋词的月辉，/轻歌漫步，杜鹃声声，/潺潺溪水，花香盈盈……//白日里的欢笑，/酒桌上的碰杯，/像一幕幕闹剧，/回到屋里才发现，/我真正拥有的/还是这份不离不弃的孤寂。”孤独如月光下的露水，洇湿了诗人的身体。

诗人《在一首诗里》：“看秦时月/听宋时曲/来往的人/从我身边走过/穿长袍　佩长剑/且行且吟//夕阳在一句诗里/缓缓落下/染红了炊烟/染红了小桥流水　还有/窗台上/那支含笑的花蕾/牧童的笛音/仿佛长了翅膀/在空中飞来飞去//铺满青石的街道/没有吵吵嚷嚷的噪音/没有拥挤的车辆/嘶哑的吆喝/偶尔一声马蹄/扬起尘埃/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诗人《站成一棵树》：“立在高高的山顶/我的目光一览无余/我望见了河流、浪花/流动的云/我望见了交替的季节/破土的声音/我望见了马路上一辆辆/豪车拖起的污水/田野里闪光的汗滴/我望见了黑夜的手/黎明的眼睛/我望见了袅袅炊烟里/飘着家的味道/我望见了我的前世/坐在岸边/痴痴地听/听对面窗里响起的/忧伤的笛音”。通过物化（人化身为树）的处理，诗人望见了自己的前世。高处绝人群。诗人《我住在三十三楼》：“目光投向窗外/密密匝匝的建筑群/纵横的街道/移动的人影/空旷寂静//再也听不到窗前的鸟鸣/叶落的声音/那‘沙，沙’清扫的声音//只有飘绕的雾/呼啸的风/仿佛云朵离我很近/远了红尘”。诗人《晒太阳》也能晒出精彩的诗句：“靠着墙/坐在春日的阳光里//远处的喧嚣与我无关/名利与我无关/爱情与我无关//我只关心　太阳/能否慢一点　再慢一点/燃烧//对面一只鸟　扑腾着/从一扇窗跳到另一扇窗/飞去//如果　我也有一双翅膀/我是飞越太空/还是守在树梢”。

诗人诺瓦利斯说：“哲学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诗和哲学是为了人们消解不安的人造世界。凡是可以带来安定感的东西，对我们都具有家园的意义。人越老越容易思乡。诗人的目光停留在故乡的方向，他看到的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那个从山坳里升起的月亮/那个小时候/一起追逐风筝的月亮/还是父亲眼里的月亮//一样的皎洁如玉/一样的浑圆如盘/就像父亲买回的月饼/谁先举在头顶/与月亮比大小？//那才叫天伦/那才是亲情的味道/那愉悦的笑声/如月光洒满小巷……//月依然/飘着丹桂的香/景不在/找不回儿时的嬉闹/人已非　岁月无情/催人老//哦，今年的中秋/为何格外清凉/我的目光停留在/故乡的方向……”。故乡空荡荡的老屋，成了《如今，牵住我目光的》永恒风景：“如今，牵住我目光的/不再是街上流动的风景/而是故乡老屋里/那盏昏暗的灯以及灯下/那孤独的身影//如今，能牵动我心的/不再是富贵与功名/而是故乡上空摇曳的/淡淡的炊烟和炊烟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好想把日子分成两半/一半给她　一半给您/从此，不问红尘事/不恋梦中烟雨　只陪您/陪您看家乡的朝霞与夕辉……”。也许，死亡才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最后的家园。《清明祭父》：“冷冷的碑石　能否穿透/心中的念//一块石碑/隔着两个世界/一抔黄土/是躲不掉的缘//三十年了　父亲/您在那边过得好吗/您的容貌/是否还如从前//拔去/坟头上的藤蔓、杂草/点燃您喜欢的烟叶/纸钱在静静地烧”。在《这边，那边》，诗人写道：“每年/我如期而来//习惯了/蹲在碑前/您的目光还是那么慈爱//习惯了/您住在那边/没有了痛　没有了伤怀//只有/被岁月拉长的思念//其实　那边/离我们并不遥远/您常在我梦里出现//其实　那边/是一个清平的世界/人累了都要换一种存在//其实　这边和那边/都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家园”。《许多年后》：“写下的文字/也许只有那蝶儿/知道　博苑里长满了/为你而开的花朵//许多年后/城市还是这座城市/网络还是这个网络/大街上的人群/换了一拨又一拨/就像我　不在其中了/你也不在其中/但　花儿还是会开/叶依然会落”。诗人透过诗歌的望远镜，表达了他对生与死的深刻思考和对个人写作意义与价值的终极追问与探询。

洛夫说：“揽镜自照，我们所见到的不是现代人的影像，而是现代人残酷的命运，写诗即是对付这残酷命运的手段。”刘文祥写下的《无题》就是呼应：“秋来前/我已备好了行囊/为何/当第一片树叶飘下/心里/还是有莫名的/恐慌……”诗人通过《一只离群的孤雁》，表现了他进入生命秋天的空旷与孤独：“它叫一声/他也学着叫一声/像久别的朋友打着招呼//虽然他听不懂鸟语/但此刻，他确定/这是一只曾经在哪里见过/如今走散了的/孤雁”。繁华的都市，每个现代人身体里面，其实都可能住着一只离群的孤雁。这，或许就是现代人无法回避的生存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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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宗梁，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吉安市作家协会文学理论批评委员会主任，吉安市吉州区文联副主席。已在《名作欣赏》《现代语文》《文学教育》《文学界》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十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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