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捉住李双虎

在邻家的丧宴上，我做了回搭账先生
一手掭弄笔毫，一手清点人情
离家三十年，好多烧纸的村邻围过来
年长的面生，年幼的不识

“搭谁的名字？”
她说“搭李双虎，是俺当家的”
——我知道她是谁了
从她锈迹斑斑的脸上
我飞快地打磨出一轮新媳妇
粉头巾、红花袄
羞答答的俏脸藏在睫毛下
当我搭上：李双虎，礼金xx圆的时候
想起闹洞房那晚，我们捉住狗日的李双虎
撒下青春的无名火

今天借一支笔毫我又捉住了李双虎
腕力大不如从前
听说他也大不如从前
在宁波打工摔断了腰
像一头脱壳的蝉，扔下一地妻儿老小
听说他的棺材去冬就已打好
与他老伴儿的棺材摞在一起
还是新婚夜的老姿势

2.份子钱

很多人把钱折了又折
握在手心里
当他们把钱扔到帐桌上
像是从手指上捋下受伤的纱布
我一折一折地展开他们的日子
体温、汗、油污、甚至血迹

3.立字为据

一张钞票展开
一个稚嫩的名字刺痛了我
仿佛看见一个低年级女生
正在老师的协迫下
以自己的芳名向社会背书
为了自证清白
她们立字为据
柔嫩的小草
也长出了防身的锯齿

3.讨价还价

包工头从钱夹里掏出一摞大钞
抖了抖，最终扯出三张
又缩回去一张
像是跟一个无形的人
有过短暂的
讨价还价

4.无信号

从几个年轻人的朝气里
我找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他们问微信、支付宝行不行
我打开手机，又合上
这纸，是烧给微信、支付宝
还是我呢，想了想
哪一个似乎都不合适

5.今天是个好日子

汤锅热气蒸腾
有人揭开锅盖，盖住哀嚎
有人追忆逝者，不禁唏嘘
有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应为喜丧
在满是人腿、桌腿的屋场上
棒槌高的孩子叽叽喳喳、呼朋引伴
她们提前把新年穿在身上
像是在冬日的白幡上
描花绣朵
响器班子走了神儿
被孝子狠狠地瞪了一眼
唢呐又像断气的驴欢叫起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

6.多少？

午后来客散尽
屋场变身为道场
摆满了阴间的道具
道士们套上了古装
靠在墙根里抱着太阳取暖
那个爱看热闹的人
静待此生最后一次热闹开场
我把钱匣子和账本交给孝子
他哀伤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下
——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