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

父亲，夜里你来到我的梦中
领着我，找到你那被毁坏的坟墓
找到祖母的坟墓
找到遗失的麦穗和玉米棒
每次，遇到无法解决的事
你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微笑
即使是在梦里
你长眠在官路北，九嵕山脚下
泔河岸边，一抔长满了野草的荒土
我不知道，为何梦到你的坟墓
它会和公墓里的其它坟一起
都被推毁

父亲，关于你的一切事物
都已消失。连队的文化课本
东方红链轨拖拉机
散发着牲口粪便香味的饲养室
打着响鼻的马
甩着尾巴吃草的牛
单轱辘的小推车
长长的响亮的鞭子……
未央的草滩己变成林立的高楼
麦镰已经生锈，铁锨
已经生锈，犁铧
已经生锈。它们再也不会
露出逼人的青色锋芒
老屋已彻底翻修。村庄
却逐渐萎缩。而你走过的
鸭绿江，波涛依旧。长江
波涛依旧，黄河
波涛依旧。长城依旧
秦岭、九嵕山依旧
它们一定依旧记得，一位志愿军的战士
一位国家农场的技术员，一位生产队的社员、饲养员、会计。记得你背上的钢枪
手中的毛笔、算盘、铁锨、马鞭
闪着智慧之光的微笑

父亲，和你相关的人都在衰老
母亲，生活已不能自理，两股颤颤
行走艰难。喜欢扫落叶，扫灰尘
数儿孙，也数月亮
两个姐姐，年过花甲，为生活奔忙
哥哥，那个行侠仗义，常惹你生气的
关中汉子，在黄河边上砍柴，喂马
种田。种乡愁，也种潮涨潮落
而我，牙齿松软，头发疏白
给学生上课，也给自己上课。此刻
正在梦醒后想你，和窗外日夜不息的
蟋蟀声一起
想你，且一天天地走近你

父亲，你放心
太阳还在。月亮还在。天空还在。
土地还在。只是略微显出
一些沧桑和雾霾
风还在，雨还在。门前
你栽的柿子树和梧桐树还在
你手写的小楷经本还在
你的骨头还在，一部分
埋在坟墓里，一部分
长在我的身上。你的鲜血还在
一部分，开成打碗儿花
一部分，流淌在我的血管里
你的微笑还在，一部分在遗像的皱纹里
一部分，在我的梦里，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