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辑

古  道
（组诗）
文／杨湃

1.
自身  元音的水轮徒步河流岸崖
逆者卸下铜鞍  瘦至闪电  断裂
大风在接续  跌落的工具堆积于金帛鳞鳞沙滩
然而  顺者为另一个自身  穿越土地  云烟
冰凌与磐石的进入  枯朽与觉醒的映射

我一个人开始
我树立许多人开始  但相距甚远
他们不可近来  野草般嗅我芳香
引领但不毁灭  不戏弄  这是我的征途啊
内心负重的烈马奔驰  以身相许
尤其我  自觉违背命运而一捧黄泥压于头顶
逆者  跃上葱笼之马脊

2.
压平的芦苇借落日之辉几欲立命摇弋
我给马头琴披上离别愁绪
口耳相传些什么 我的孩子是村庄的叛逆者
他眺望着未来
是古道神灵目测而渐次洇开的盐巴
他去铁匠铺淬火
他在喂马的路上向我打口哨  向夜赤身裸体

3.
这苍老的身体  是万物的翼虎
沉船和光尘的瓷片  篝火与田野腐朽的秸秆 
马群蹄沾星子在湿地  在羊皮书文言之中
我岂能老迈  我只能是苍茫
横倒于古道槐树  等候红衣猎人驱牧苍耳之下
绿萤  徐徐而来

4.
我不怕唯美的古墓葬满鸣奏激荡的处子之骨
包括我  于其中  于相偎而暖  于忏悔而再行复还
一遍遍从头开始  从摔碎酒樽夺门而出
撕一片皇榜披肩  开始
一步一步走向女人  走向雌蚁之腹  长夜之灯
走向祖先白须覆盖天赖之灰  而我破茧
大鸟抚弄江河

5.
贴身的镜子
那是多情时代最后的羞怯  最怕不美
你会偷窥我青春的瑕疵 
你会将末路昏鸦或大梦初醒的惊诧  囿于
我生命栅栏  崇山远壑你已倦于不至
深知有人需要我恒定的体温而盘踞霜天秃岗
只留下丰碑  荒芜了心里的土地
如今这是何样的镜子
在绵长无尽的古道  残垣断壁的荒凉风暴
执举  我忍不住偷窥自己
远远地扎入陌生而沸腾的幻境

6.
处身往昔  但实际上无法抗拒扯下的右边肩膀
也会身处未来

总有看到末日新出的时候
总要看到弘弘预言的古道遍地是光阴  皲裂疮痂
潦草到写意  精致到无踪之心

我们知道那是重复挫磨  太阳的河谷
山峦抖薮的蜃楼  我们匍匐压低吼声
向前  就是靠近你  就是反思  认命
抑或肯定一切幻想  以锥子
以蜗行  以超音速  以大道之骸犹豁开蟒腹
或往昔含血而咀嚼的牙床  仰止于
风物空静  吸干或充沛

7.
第N次重复  再一次焦渴便作为黑榆木拐杖
年轮尽朽而黑光每每破茧
在沙漠之泉疯狂吮吸  在佛号以内的
弧波与逼视之上  一层霜  再一层霜
忘却快乐极难低头认罪之际
黑光破茧
黑榆的村庄座落在古道铺排开来的两旁
重复阵痛  恰如产妇仅余分娩的感觉
撑破男性士兵的岩石之岸

8.
白昼节节登高节节以降
紫罗兰和北方所有的向日葵占踞全部
北方山脉  骑士驻足于风车
五尺弯镰修剪幽暗的森林
我们在巨兽之背向大本营仓库投以腥骚
投以环铃  谁也
不可辩认我们的白昼的死伤
背靠妖姬的毛发睡了大半夜

9.
本来我不懂得宽恕
但当夫子击土而歌时  但当
儒学打磨一切事物  我放下了躯干
来回踱步

10.
是什么赋予我辈语言
一经说出便走在死亡前面
古道之上  接连不断的背影孤苦而坚定
宗教与巫化的城堡深窟中 
拔离飞来毒箭  驼峰  黎明深处  倾国
倾城的风沙  蓝色茅屋 
或谵妄者描绘的浩荡晨辉

走在死亡前面  是失却  是与期望撞个满怀
流光巨狼

11.
高山冰渊  地窨炼狱  有我们生活的鹰
短暂的目的
长效的疯狂的粬引  灯盏从来如此超凡
身旁  一直都是构成万物相联的腹语或指令
而于我命运里暗涌的撞击声
且为展现万物恩仇不绝的立场
犹如万千只蟋蟀是万千个秋天

我们利用我们  感触篝火与死角
穿山甲逆向理想背景挖掘生活真相
不要紧 某一时刻放下乌托邦灌装砾石的靴子
赤足走向自由市场  那里有
红纸  砂糖  丝绸  缝纫机  贞节裤
钝刀  鼠器  吸铁石  车彀内党
青铜编钟  甚至王权玉印显贵墨迹
如此  在历史毒日下曝晒蝶蛹变世  才可给予
我们的女眷尝试存留  遗承后嗣 

这需要时间  握感极佳
剔除枝叶呈平直光滑木棍型的时间
圆型的时间  坟墓型的时间
绑扎上红缨来说明自己是一种古意之枪
回马枪点燃蛊惑光芒的亮点之后
我们知返  万物自在

12.
以第九层嶙峋深度  审判我这前世的影影绰绰
缔造之手业已峻峻的彩门或窰炉
另外対立的罪孽  性欲  与本能暴力操纵者
以身体与突显身体为美妙场所来消解
承受自另外语言速度和命运进程的
鲁莽  加害  或折损
母性的以至死的情怀对立于这一切
不轨  不训  不羁
我经何人之工雕塑  而裸身思虑于古道之上

13.
沙漠  也向下寻找水
它离开原住居民  留下要回于褐瞳的诺言
熏炉  人神共舞的现场取暖
古道小憩者  不由自主地长眠而贯穿
——你或许会在大戈壁沙柳通体变红之时
偶遇指向远山的手势

14.
漂泊的村庄有神秘的腹目
有渗入高大界碑加入季节性河流的  完整记忆
第二刀剁来  疤痕是生育之门
躯干与丝绸不含裸露的外在
依旧只在娩之窃喜与狂野

15.
赶往云朵的  活性不泯的红色陶罐
将走兽安然之态刻于肚腩
交错的肌肉纹理  大于兔毫而小于狼鬃
蓝田日暖和羊脂玉何处过境  苍狗落霞
阿爷唤醒犁杖  豆蓠下芦花鸡引一群叽叽可儿
高原贵族操劳汗血马上人民  打破坛罐
彩云袈身  修筑栈道以明志以致远

16.
血统  ——左岸隐晦奇兵
右岸纤夫老小一家拖着大河回头

17.
碱壳就草木灰烬覆盖  风曾经吹响的
颌骨适合于犁头  而箜篌二十五弦  急喘信使
佛号  权杖  盛宴般辩导  后宫与民间的补钉
同一口锅里舀慈悲  叮叮当当
是遇难地  是一夜长成的器官  是眷恋
是森林之魔派出  ——科莫多龙的毒牙
眼窝里的盐  寂静
是划时代的水母吐出的大海  是工匠
触摸天空

18.
磁悬浮透明列车穿越城市
我缓缓弓下腰  轱辘之后  心系空弦
膝盖沾染月光 
已被高海拔金隼啄破
而新颖的神话缝合  ——这多么像游戏 
我其实要问  回忆多久 
古道在诗人淋血不止的身心  才泱泱淌出
一个诗人  一座墓碑 
独立  倾吐  荒凉

简介：杨湃，甘肃陇南，退伍军人，读、评、写诗多年。联系电话：13629398258


@城堡里  蛰居或长久的疾行

我找到了一群灰鸽
深穹归来  惊讶的眼神  新草铺就泥巢
折目之光  哨音之尘  腹下的
皑皑之上污浊的斑点  沉船

像钟声一样返回朝夕铜质  窥视而非醒悟
但景色深度常使无形之手忙乱不可
青砖沉于山岚  心坎上蹈入苦海者
我相遇疾行之我  手握灰鸽的身段

裹腿之布  一头在海底  雪山这边  
村庄篝火里又一次找到朽木掏空的年轮  
我依偎于祖母门箱  将军去于烽烟
一船稻菽  不亏其芒  不亏城堡  吹起大风


@晛

晛  于林地鹿踪鸣叫的植物倾向于丘
于未名溪流之暗渊送一具巨大的牛颅
于藻类墨汁的双手涂遮荆棘升起的星斗
我因何呵出白气坚定的不以幻想猎杀传世之欲
我献礼  失语  或将此病体无限夸张
众生踩一张皮肤进入神灵力量  神灵背后
我接近我  约等于名至实归  晛
彼此的场地  归属  斗争的对象  渴望与允诺
把心里的财富——那怕血泪——叠加于我
我在牙尖时常闪亮不化的食物  昏噩而精进
不灭的长夜鹿鸣  我闭目于我的牧场
溪流不肯走过爱情的巨大牛颅


@这山  那山

刚来到人世间的人
向我举手示意：原始森林空寂的殿堂
有不落的太阳和菌生的绿锈的花
他曾因绝望而悔恨  比如
长夜  牙齿咬出的火
针叶  阔叶  不落叶覆盖处洒下风的种子

刚来到人世间的人
浑身都疼却充满力量  毛发与血粘在一起
皮肤皱得狰狞  脑海里长着金色的枝条
这岷之雪  峨之苔
此刻还不曾唯他独占  直到两山之间
交错的间隙滴露汇成大河向人间流去

相望而触摸的过程
难道是人间之前无人举手示意
向我  抵消着


@大戈壁

横下一条心
嘉峪关一带有天神垒于绝域的石块
城池易得易失  归属季节性淘金人会意一笑
沙丘上的慧星仰望驼铃  一层又一层灰
我相信偶遇比火狐还要高大的满月
舌尖舔破的窗纸  
谁十步开外跑跑停停
假若烈日下张望生活真相  蒸蒸
萦萦之焰当中  我将从头至尾沙石般灭于消没
其他人会是什么样子  确实住着这天房地榻
好像在等待黄风


@北山下  麦茬亮着

终究是一种怀想
齐踝的刀口出自月光水平的收割
是啊  如炬的锋芒寂灭于月光
俯首时刻
凡尘微笑时刻

但依旧亮着金色之中温顺的残躯
用一个  或北山下众多的庄稼沉沦  等候
时光逆流  潮水倾泻
星子返回昏暗的土地

终究是爱人无眠的眼神
那里的凝望中  我是流浪汉
莫大的空地
莫大的听命于定数幻灭之召唤
终究是时节  我跪伏麦茬之低
而抚慰颤抖的爱人


@岚

阳光  留在青青草地的痕迹
留在动荡的芦苇和峻峭山崖的痕迹
那些生活在躯壳与广阔阴柔诗意的事物  有了
力量和彼此允诺  这一点也不假
纯粹的痕迹  峰峦凝脂一瞬
波涛  诵读  受难  或沉静孕育

纯粹的痕迹  风里的彩衣
歌唱者停顿  吸一口肉身不及的空气
接下来就是永恒的金色的鸣叫  时针
拨向晨光与昏晚的重叠
这种宁静  像
清醒而怀古的蜂蜜  自我而忘形于未名之死亡

我  作为大地的守护者
水的流向  苦难换取一抹飘摇的灯火

唤醒深山独居不群的老人  一手发白的茧钉
青草枯时  躯壳入定  再一次
给我力量  山峰和安静的鼓点
时间的丝绸
空间的无由的弥漫  默读
这纯粹的痕迹  阳光自身的脸庞擁塞长夜胸腔
露湿浓眉

我在阳光以外筑巢  岚无皱
我将献礼无声的河流  于高处
于逆来顺受  于反复愈合  于最终的封闭
踽踽独行  有此无彼  家门虚无的方向


@水星水患报告

非因名为水星
实令水患之水患

 ——题记


平视泽国  城市为油锅里的猴脑
动物肥肠外表渗出黄褐斑  钢铁的
玻璃的音乐和霓光的仿织物  以水
浑浊晶体  块状散落而浸淫
灾祸的神曲自身淹灭而瘫痪  稀烂泥石流
我们床下食物的皮肤或枕边因爱而信仰的圣典
此刻成为垃圾  恶臭的垃圾  眼屎或水疱疹
流行性喷嚏  舌苔黑厚且不断抽蓄  即将散布
尘埃本是寂静的  没有噪嚣  游离
尘埃的毫毛死亡一般活着  竖立  弯曲  空悬
仅仅表示太阳风暴何曾眷顾  火团降生与熄灭
现在湿淋淋  最深处宇宙之神底座  和一种
黏菌泥浆煮沸  犹如金属气泡
和紫檀内心苍茫的山河（此紫檀地球也存在
多为灰烬苏醒的时光  质地）
一切都是潮湿的  泥汤掩糊的
那些本来静谧标本似的植物  性格是烈焰
躯壳是虚无  盐矿  霉  以及精神昏沉
幻想的踪迹尚存：岩石洞开  安放灯盏  
如若还有深不见底的广宇之暗
万木萧索  朽枝败叶  黄土禾衣
——此番诚恳在我们卷缩仄卧下紧贴肱股  但
悬浮之物没有回声  没有镜子里的面孔
第N页和第一页生命相等  零和无限
畸形杂木与磨碎的骨粉光子  将洪灾
染成进退无序滔天巨浪（何处高
何处低  紫檀生长的热带丘林呢）
时间和距离相除等于负速度乘以正弦45度
而主宰者将这水患倾泻于地球  2222年6月某日
连同神的残肢和遥深黑洞的尖叫

@斜阳微雨

人称草场的
是梦飞西塬上的五娘
人称草场的  是那
三片瓦的古庙  蟋蟀于星宿石里
恒久短笛
五娘的土灶哟我无法靠近你
五娘把三头六臂的孩子不舍放之山下
在草场寻找牧歌  或男人赤红的胸膛
点燃了草绳  最终
人称草场的是：死讯
和湿绒绒的猫耳草穗于斜阳下颤栗


@狱记

他打我一巴掌  我生气
他打我十巴掌  我愤怒
他打我一百又连二百巴掌  我恐惧  绝望
我看到粪便  潮虫  不是作呕
而是锥心

关于疼  被肉体带进坟墓
墓志铭：请恕我经常犯贱
请恕我经常没有高贵可言


@古币

谁说拥有一枚古币就是陷入了严冬
剩下的空间便要反复搓手  涂刷一层层油膏
在第一个胎芽上无以照亮的东西  那是砧
是要把心动的善恶敲击出同样大小的碎片
像青线一样跟着针尖
像河水一样跟着冰雪于落日下的阴影
谁能穿越古币的缄口不言  绿锈
是贩夫徒步跋涉万里春色  偷窥腐朽之情


@弓

大雪未至弓未满
这日子怎么过都是生活
只引着半个地球便可将罪人之蒲团抛于
秋月高处  山鹰应声而来  弦在我指骨
这罪人在我心上  如若骑马踏空
我忏悔  弓背之上锯齿般的足痕是我不经意
留下的


@献礼：土风舞

面对你  我于洪荒显影而出
浩大恩威 我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选择因死而活
我以童年眠姿  脚蹬出草裙踩住另一只  风
手也抚住眼睛  看见挥扬的土
我的语言是多么羞怯的孩童
悄悄告诉你我的深草丛里还有一堆土
和一个巨大的旋风
叫上小伙伴
将青牛和白云系于高原  谷穗与桃条
在彼此高空土城中寻到巫师之符
或风向  或指入火盆的耳轮
或匍匐在地  等待山鹰飞过的时候
这一日如此隆重  短歌击土  草衣竹马
遥想未来我们于暮年走散
一人一座山头
一人一条蛇蜕
一人一台破鼓
一人一幅高原的上腭骨  风一直刮着土


@山火之侧  于我洗礼

你听听，山火神
我喉咙里沙哑的日头将撕破压顶的乌云；
你听听，我急粗的喘息和狂野的心跳；
马蹄反卷，鬃毛披垂，幼年与苍老重叠。
山顶滚滚火团，火痕四处是我的血管。
烫红的，齐谙的，拼尽全力嗞嗞冒烟的，
俯首低吟和振臂呼嚎的。
我醒于城堡，我生来
或注定依次加重的罪愆与污浊之气，
罚我，困我，窒息我喉咙的日头。
我跪地乞怜，请以火洗我
请赐我一场血腥战争，狂迎于雪刃般的光芒
请于我头顶遍撒星火
请于我肩膀垒及火镗焦土
请于我腹地镇压火轮，将火焰中心的
眼泪，浸沸我的双足，
然后，静静的整顿残躯骨骸。
鹰翅孵梦的地方，
拾掇干牛糞，刈草，吹灭天灯，
一点儿也不挣扎。高原啊
如果这还不够


@无题

那些木柴堆放在森林的边缘已有时日
但还不至于朽烂
无论如何看待它们都嘟努着嘴
伸向幻境
一根一根数不过来  堆得比山还高
斧痕是空洞的  锯口却有神兽把守着
搏斗过的场地  虚腐之下
流火坚涩的埋伏着


@野菊花  侧身的水雾

良人  我生火烤热双手
让我的手脱下你的棉袍
迎接众神

手指上升  弥漫  疼痛渐渐贴近
良人  那座栖鹰的山岗还在梦里吗
众神围绕你的棉袍
你清澈的脸盘  一瓣尚鲜
一瓣已启关闭之影  我的王国  我的远僻关隘
征人要活在秋天里啊  双手温暖了的
众神亦摆开了纽扣  茶壶  竖琴
或乌黑的身姿


@鹰

鹰  搬来了蔚蓝
平放于山岗  树叶  草尖之上
鹰照彻的并非蔚蓝  而是死角或难以
转身的泥泞  恐惧和袭击之力不至的荒芜
虽然这个庞大的  秋天的  事物
已渐次魂不守舍  在北回归线徘徊
鹰是火的味道  赞美或诅咒都将不可一世
谁能明了迟缓而傲慢之仪容砸向语言底层
激越狂浪在异类肉体上沉默  人的
庄稼  牲口的庄稼  妖娆的庄稼
统缴于天地间巨大的碌碡  与鹰对峙
建立一个恢弘的枯萎的神祗
鹰在天空发呆  俯视的一切
皆为梦里去过的地方  见过的实物 
一种指向内心方向的力量
令自己瑟瑟发抖


@钟爱消失之前

物主之须冗长无比
赐我一片土地  巴掌大的
仅可容一个单纯的词语

种性之蔽造成美德与顽劣
它们生根  发芽  抽穗  放华  我尽管
无视  却沐于其中

更大的词汇  最锋利的断句  章节
将包括物主之须冗长在内的一切繁复刈割
而消失之后  我无法离开你哟


@落叶  凤凰或乌鸦

于山脊隆起处遇到的
我飞奔于山下去也遇到过
这个过程中  我隐隐约约看到村庄
一时化作灰尘  一时又升起炊烟
我的遗忘总在某个季节出发  
割取磁性的皮肤  搓合成土红色的大绳
要捆住冷冷的刀具或女巫
旭辉初至岷峨两砥之地  顶鹦鹉帽的逐日族人
凿刻下筵席的痕迹  弧型的行踪
翻越了山  或翻越不过雪  草  野火  另一双
眼神的秋天  打一开始便置身于
迎面遭遇的针对  不握手
直接流血  要去那酒壶里赎回或下手抢夺
这不是注定的
虽充当了逐日族人后裔的戏剧角色
这不是仪式感的祭祀  我得穿过森林去山下
任何意义不存在  众鸟亮翅若亮剑
天马于山脊之上重建了一起  战争
这美好的战争  在我眼里
你就是战争
杀进我深山老林的传说看到我的刀具
落叶  凤凰或乌鸦


@骑士之器

酒气  和丛林背后的明眸
他的身体驻于白马的石庙中
不属于他  月光之下的他
亦不属于他  埙以及短刀  信鸽
在少女哪里  日子心跳肉颤  远路自不必说
他宁愿眼前是一片田畴
骨折筋断几回  是谁送他去仇家
读书  喝药  培育对雪莲
他要死得其所  山顶上的一袭红袍一闪而过
留于乱云听他孑孓身倒在马背
多舛后世无人抚住创伤
而传为纵向的酷刑


@森林底部

天斧不动
但谁劈开了森林底部
时候之手埋下的牛颅  冲天一吼
星宿石上活泛的红斑还有历史的微笑
满世界的  根  盘缠着彼此的身躯
腐朽滋养腐朽
爱欲胶着爱欲
风的步履停止了  ——万仞峭壁上凝结的热力
有云楼叠幻  有金属梦魇
以及牧业抽打精灵的痛苦之吟
而我再次肩披午阳紫衣
——我告诉自己：全世界的人都活着
天斧之下  没有肢解感
而惟有森林站立的  稳


@死鹿之肉

这山恋交错
雪是迟早的事  我们偶尔凝视骨头
它还在寻找它们集体的眼窝  或迅流的呦鸣
它对我们的温情是让我们步入更深的密林
去守雷电之石  去抚摸渐凉不回的幽魂之身
在何处——在它淌干血液的生肉上伫立
陷入沼泽  寻觅夜光之珠
一种是绝望
一种是遁入世界砂锅般的粗砺的煎熬
我怎样才能给予其血  另一大块
陆地  海洋  或残缺的天空
怎样才能全尸而回  梅花与山林风雪
一同闪过让人迷恋的脸庞


@遗世栖居

因为我已无法阅读
所以猎枪一直在阅读回声
和跑几步便倒于石丛的幻影
所以镜子多于黑夜阅读呓语  初始的血
所以这匹马以它色彩的奇异阅读奔驰  徘徊
不与争辩无缰的自由  草雪高过河流
而封闭的银光之车也停止阅读颠簸之路
让远处的世界安静
我已在深山独居四十年  邂逅星宿
扎入山峦深处  那梦里的耸动
犹如阅读山丹花  对自己
没有任何交代


@不知已是秋

小树林  是秋风不及的地方
落叶之事与迢迢理由无关
我醒来  第一次刨开泥土  我的语言
放出金色的光芒  我听到了
前世籽实离开今世母体的低吟
马儿尾焰是荒原最后的悸动
欲去游走的漫长  将于我躯体里
以草编织  名义  土豆
在我旁边  沉默或自鸣而消失
便也是幸福


@鹰架

 人是软弱的，人是懦夫，
 人需要恩施。

 ——题记（昌耀句）

今天  我得单独说一说鹰架
对于山岭  自我或捕风捉影之妇
尤其是我的空白  即将负于身后文字的静谧
它是竹子和藤蔓交结成斜面返光的迷矇  
我真正需要鹰
——这黑光  皮套
这云已高去的墨蓝色草原
我真正需要鹰  向眼角扑来  展翼多么宽大
柴门  夜半听马头朝北呼叫
我一点儿也不自卑  倾尽所有抬起骨的咽呜
诱鹰之食——我舍出元罪  谁舍于我殉道
一根竹之叶混同在藤蔓  蜜汁  空旷的壮志
接露入喉  鸾车搁于落日之潮
我默念
我于弘大的暗淡的内宇飞行
右手写诗  左手被鹰折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