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瓦曲,一个北方的小村庄。
当谷雨夜里轻叩门环,她开始忙碌松土,点籽,浇水,铺膜。
支起木架,黄瓜和豆角擅长户外攀爬,洋柿子和茄子会立地成佛,朝天椒喜欢仰望星辰,红薯和洋芋埋头在地底下说悄悄话,南瓜把一根绿绳 子悬吊沟畔浓睡,白皮葱和红皮葱相互依偎,胡萝卜、芫荽和菠菜试图建造各自的童话城堡,苞谷和绿豆因为边界遗留问题,双方二次交涉。
门前山坡上的三棵桃树,两棵李树,一棵杏树,它们轮流站岗。由于枣树太过年幼,石榴树选择垂帘听政。
小院里,大黑摇着尾巴巡查。常常令邻家的大脸猫和鸡仔们不敢妄为。
她坐在炕上,双腿耷拉炕沿。正为白粉病、灰霉病、枯萎病、黑斑病、病毒病、锈病……再次袭击她的孩子们而忧心忡忡。
二
哦,母亲!几番梨花带雨,我们的家在这里终于微微隆起。
一颗颗苹果是你的孩子,一笼笼花椒是你的孩子,一片片苜蓿是你的孩子。
从前梁捡回来的麦穗是你的孩子,从嗲沟背回来的柴火是你的孩子。
那口老井是你的孩子,升起的炊烟是你的孩子。
花花菜、蒿苗苗、地软、小蒜是你的孩子,天上奔跑的一匹匹骏马是你的孩子。
当然,也包括晋南的风、雨、雷、电。
三
清晨的阳光还未爬上四楼,自省的松针和执着的石头对我窃窃私语。
远在龙城,三年有余。
一颗奔跑的魂灵在车间里打磨锋芒与锐气,许多时候呐喊和呻吟被轰鸣的机器一口气吞进了肚里。
站立的电子门带着一副有色眼镜,办公室和流水线中间隔着一堵很结实的墙。才气、情谊相比冷漠、安份,步步惊心。
不知何时起,不急不躁的去卫生间,斩钉截铁的点燃香烟,痛痛快快的吃药打针,是一种极度的奢侈。
打开白炽灯。插电,加原料,升温,启动马达。射胶,调光栏,夹入子,合模。
母亲!我的青春出现压伤、不饱模和亮点亮线等症状。
四
住在记忆的兰亭序中越是长久,越是害怕两个人之间的相处。
合欢说。
难道不是吗?留着齐刘海,端坐在樱花树下的流年。
烧水,洗衣,做蛋炒饭。我是生活的参与者,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边缘人。
母亲!我在人间走路有些摇摇晃晃,悲伤的浓度愈来愈高,我烦忧自己的城池朝不保夕。为了荣辱与尊严,崖壁上一棵弱不经风的草依然握 紧拳头奋不顾身,即使它的羽毛被一些鬼鬼祟祟的事物一根一根撕碎毁掉。
母亲!我隐隐听见出租屋外有人在喊我的乳名。
她从临汾瓦曲喊到河津百底,从西安蓝田喊到渭南华阴,从江苏昆山喊到内蒙古赤峰。
她喊着喊着,满头的黑发被吹成了银丝。她喊着喊着,喊来了一篮子的孤独,眼疾、糖尿病和冠心病席卷全身。
注释:
《母亲,我听见出租屋外有人在喊我的乳名》(组章),是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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