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欧阳江河说:“八十年代是我文学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笔财富:生活经历和文学经历的乡愁,交谈、写作、冥想的乡愁。”由重庆70后诗人、资深媒体人王博创作的《中国诗人访谈录》选编了芒克、欧阳江河、李亚伟、宋琳、赵野等五位在国际国内都有相当影响的顶尖诗人专访辑录出版。
王博:“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写诗需要理论基础吗?诗歌理论跟诗歌间的关系是什么?
欧阳江河:从我个人来讲,我觉得我的理论爱好并没有对我的诗歌写作产生什么影响,有没有提供帮助我也不清楚。我爱好非常广泛,在理论上我也是进入的很深,但如果我不从事理论研究,我还能不能写成现在这样也是不得而知。我认为诗歌理论不能成为一个普遍要求,有的诗人对理论一窍不通,同样能写出好的诗歌,成为一流诗人。同理,一流的诗歌理论家并不见得能成为一流诗人。写出好的诗歌跟诗歌理论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只能说诗歌理论对诗歌的解读和进入会有一点帮助。
王博:你认为:没有好的翻译就没有好的交流,这也是当代中国诗歌与世界脱节的原因之一。对诗歌翻译问题你怎么看?
欧阳江河:翻译有好几个层面的问题,翻的好不好只是其中一个层面,一般写得短的诗歌比较好翻译。汉语诗歌的翻译难处在于没有现成的东西可借用,所以诗歌翻译有时候是在发明英文,发明了英语里面没有的词法、语法。但是当代中国的诗歌基本都是外国汉学界的人在翻,他们在各自的母语里能否把握诗歌的美感、语调、节奏、意境、诗歌最微妙的东西等等翻译出来,这才是诗歌翻译好坏的关键。如果诗歌翻译只是翻译意思那就没意思了。
王博:公众面对着诗人复杂艰涩的语言,当代诗歌是否容易被边缘化?现在的诗人群体,应该如何应对或转向?
欧阳江河:读不懂当代诗歌,是很多读者共同的问题。同样是读不懂,人们对古诗会心生敬意,对新诗则嗤之以鼻。因为当代诗人的诗没有变成标准,所以我们不享受古代诗人的“特权” ,比如上古汉语,老子、庄子我们都能读得懂吗?一般认为读不懂是你素养不够,而不会批评他们写的东西太难了。但是当代诗人的诗读不懂则往往被认为跟读者无关,是诗人的问题,这里有历史的吊诡在里面。诗歌的完成不仅仅是诗人的事,还需要读者的共同完成,这就要看读者有没有做好阅读准备。如果读者只是猫,那么诗就只是老鼠,不可能是虎豹,虎豹在你的经验里是出现不了的。
王博:你对中国古典文学非常谙熟,你自己也十分推崇古汉语的诗意和美感。在你看来,现代诗怎么样才能跟古汉语衔接,形成一种新的语言表达?
欧阳江河:现代性是嵌入当代诗歌内部的一个“解组要素”。破解了这一点,就会知道为什么诗学家们会用“越界”来定义当代诗的写和读。就当代诗歌的阅读而言,细读是专为精选出来的读者开的一个处方,谢天谢地,这个处方不是为懂或不懂所开的。懂,是真的懂了,还是永远只是一个假设?一个假定出来的懂,就像假币和劣币一样,遮蔽了诗意深处的真币与黄金。真的,诗学家们已经被懂还是不懂这个烦人的初级问题纠缠得太久了。实际上,懂或不懂是一件先于诗学阐释的事情。由于现代性的发生,诗意已经越来越难以作为可以抵押出去的“不动产”起作用,所以,像中国传统诗话批评中那种几乎可以量化的文本资源,我认为已不复存在。
王博:你在接受某知名媒体采访时说:“我得限制我的才华和灵感”,虽然这是一种创作状态的控制,但对中国人而言,大家都喜欢“七步成诗”的才子。
欧阳江河:我不是限制我的才华和灵感,而是限制我的写作惯性。写作者有个问题是自动写作,落到一个熟悉的套路当中去,这种问题导致的后果是文本会呈现一种雷同和重复。为了避免自动写作我有一个笨办法,就是少写和不写。虽然很少写,并不代表我不是诗人,我看待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眼光还是诗人。我把写法和活法分开。八十年代有个特点就是写法和活法统一,写诗是一种生活方式。有的人活得像个诗人,虽然他写的像个诗人都是个问题,但他一定要活得像个诗人。成为诗歌流浪汉,诗歌的江湖英雄,靠诗歌混饭吃,活了一辈子。我的写法和活法不大一样,我不会像我写的一样活,但也不会写的就是我活的一样。停笔是我自然而然的选择,就像我现在又开始写诗一样自然。写作不是我的职业,他是我的思想活动,精神活动,表达我对世界的看法,不带有世俗功利、为稻粱谋的性质,他更精神、更内在,更深远。
王博:90年代你曾提倡“中年写作”,后来又多次谈到萨义德的“晚期风格”。在你看来,两者的区别是什么?诗人是否应该随着他的年龄变化调整写作?
欧阳江河:不一样。中年写作是从写作的性质和写作的技术来讲,“晚期风格”更多的是事关我对生命的理解,在写作上来说更抽象,而不像“中年写作”那样更多地依赖经验的东西,视写作状态而定。 “晚期风格”不是指一个人老了,也不是一个生理现象,有点类似于萨义德所说的,出现了一种有点别扭的,有点不讨好的,有点让人难受的,这样一种不妥协的东西。“中年写作”那种体力很好的,繁复的,巴洛克式的,炫技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这个跟年龄有一定关系,就像二十年前我不可能写出《老男孩之歌》。但关系不大,有的人一辈子都是文学青年,一辈子都在抒情。
王博:你说过民国诗歌所构建的审美范式影响和制约着大众对诗歌的界定,给当代诗人带来理解困难和诸多挑战。那又该如何打破这种界定,让大众对诗歌的理解更加透彻多元?
欧阳江河:我认为民国诗歌是一种阻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并不能称之为诗歌。对我来说,民国范式太简单了,太过小资情调。基本都是一些优美的,消费的,温柔的,软性的,像按摩一样的调调。诗歌对我来说是表达复杂性和批判性的东西,如果要真正理解我们这个时代,可能我的诗歌有助于理解这个时代。但是读者可以有他们自己的选择,我无意于跟徐志摩争宠,读者可以不喜欢王博,每个人都有自己对诗歌的偏好。
王博:诗人要写出有深度的作品,就必须保持一定的“痛感”,对你来说,“痛感”来自哪里?
欧阳江河:不光痛感,还有困惑,质疑,忧郁。这都来自于人存在于这个世界,无法完完全全地获得自由解脱和拯救,这是人人面临的根本处境。痛感来源于世界本身的种种现象,无论是消费主义占统治地位的世界,还是社会、国家等等不合理的乱象,还是来自一个人的具体的处境,来自虚无感,对恶的感触,对善的感触。痛感的来源是这一切的集合。我个人想在文明的意义上建构好的诗歌价值取向。如果诗人不是建构在人类文明微妙的深处的话,诗歌永远只是表演,对善恶进行简单区分。
王博:在你的诗歌《手枪》中写道:“枪变长可以成为一个党/手涂黑可以成为另外一个党”,这是你诗歌政治化的一点表露吗?它背后最隐秘的东西是什么?
欧阳江河:一方面有语言文字的游戏,有历史事件作为对应,比如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就有个长枪党。语言逻辑在这里发声,演变,这种智力游戏又和现实发生的关联。诗学技法上的东西,只有写作者自己最清楚,最隐秘的东西我不说出来,读者可能看到诗句背后真正的意图。在《手枪》里面,有复杂的内韵变换方法,甚至还包含对茨威格的致敬。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最隐秘的东西是什么,读者自己去探索诗歌中最隐秘的部分,不正是诗歌最有趣的地方吗?
王博:你说过诗歌很难被腐败,诗歌怎么保持他的纯粹性?
欧阳江河:诗歌的纯粹不是说他不脏,他可以处理脏的,可以写的不纯洁,也可以罪恶。我指的诗歌纯粹性,最简单的是不能拿着诗歌去牟利,不要拿去做交易。诗歌有它自身的能量和宽广度,诗歌应该处理、回应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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