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后的挽诗

作者: 2019年04月12日15:57 浏览:98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火灾后的挽诗


一把大火,十九条生命,
在深圳宝安,在龙华镇,
在九六年元旦,时间是凌晨……
黎明,当你纷披着曙辉,姗姗来临,
你可知道,在你甜美的梦境,
一桩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正在发生!
十九条,十九绚烂的生命,
正当金子般的年华,
正是人生最神往的光阴。
正当他们对人生幸福,
充满种种美好憧憬。
忽然间再也不会欢笑、哭泣,
烦恼、痛苦、不安、疾病,
荣誉、希望、爱情、幸运……
所有人们称为生活的一切,
再也不能触动他们的深心。
他们渴望的眸子,
再也无缘一睹新年的第一个早晨……
当赫赫流辉的红日,
在雄壮的交响乐中,
将光和热的赞美曲播撒向人境,
竟发现在素所钟爱的土地上,
笼罩着一片来自死亡之谷的阴云。
天空黯然失色,红日悄然消隐,
一如过分沉重、震惊的人心。


痛心,在火势初虐的时辰,
惊醒过来的人群,
谁来组织扑救,
谁来安抚人心,
谁来挽救这本不该发生的不幸?
在混乱之中,谁曾保持镇定,
一如地震当头的日本国民?
在危难关头,谁曾有高贵的理性,
肯舍己救人,做出牺牲,
如同在 “泰坦尼克”号上,在沉船之际,
艾文斯,一位光辉的女性,
毅然将求生的机会让给别人?
人们可耻地逃窜,一片乱哄哄的场景!
混乱,莫非正是你惊恐的脚步,
堵塞了求生的大门?
素质低下,难道,你的名字,竟叫“中国人”!


“不公平,不公平,”
从良知的深处传出正义沉痛的抗议声。
“如果消防虚设,如果水断电停,
如果凌乱的生存环境决意重演赤壁之战的火烧连营,
谁又能挽救这本不该发生的不幸?
不公平,不公平,
他们在恶劣的生存中耗尽了自己,
何曾有闲暇的时间来思索更高的人生。
仁慈的春风不曾吹拂他们的心田,
也无人点亮他们灵魂深处那盏蒙尘的神灯……”
火蛇汹涌,火龙呼啸,
死神狞笑着,扑向无助的人群。
恐怖而凄厉的哭喊,撕裂了大地的梦境,
一如在浩渺的大海,在即将沉没的船上,
透过狂风暴雨,
绝望的人群,永诀的哀鸣!


是谁精心设计了这个死亡陷阱,
为节日喜庆点燃的蜡烛,
难道你和命运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约定?
不,不,你一声叹息就能扑灭的火苗,
怎么能将死亡的丧钟奏鸣?
谁是罪魁祸首,难道是你,可怖的死神?
从死神永不知足的肚子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
它说它只是和“火灾”结伴而行。
不待事实指控,“火灾”也狡辩声声,
一如惯常推卸责任的卑怯灵魂。
它说它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来临:
愚蠢、傲慢、麻痹、侥幸,
早就以隐秘的方式对它发出节日的邀请。
大火像一把双刃剑,
既对草菅人命者施以严惩,
又掠夺这许多娇美的生命作战利品。
劫毁过后的一切,丑恶而又狰狞:
一串串麻木呆滞的表情,
一双双惊恐空洞的眼神,
有人脸上露出解脱的笑意,
却又残留着还未风干的泪痕。
到处是火灾过后的黑烟灰,
还有烧焦的难闻的棉被气味,
还有刺鼻的塑胶制品、化学药品的残零。
重伤者躺在地上大声呻吟,
而死亡者则无声无息,不复人形……
死神,你竟还意犹未尽,
为什么还在夜幕上空盘旋,
在急救室门口,向劫后余生的人群?


有些故事辛酸得难以置信,
因为它泣诉了生存的艰辛!
不幸的姊妹们,你们本已逃生,
为什么又转身跳回火葬坑里,
以血肉之躯去乞求烈火怜悯?
是为了压在箱底屈指可数的纸币,
那无数个日子从流水线上换回的血汗钱?
还是为了大小包裹,春节回家的礼品?
还是为了拿回工卡和暂住证,否则……
还是,在仓促逃出时,你们大抵还露体赤身——
难道卑微的生活竟未耗尽,
你们如今用生命为代价所捍卫的,
一曲哀婉动人的自尊?
可是又有什么价值能抵过生命,
你们可知道,当生命归于零,一切全等于零?
我不能问,不能问,
因为有一种人生,一切都莫问原因!
我不忍问,不忍问,
只有凭《二泉映月》来慰平我的灵魂。


高贵而正直的人们,当你们实地调察,
如果岁月和世故还未冻结人世的怜悯,
就请洒上一捧同情的泪水送一送他们。
他们正年轻,太年轻,
绿叶和鲜花却永不再属于他们。
他们像梦幻,像泡影,
蝼蚁一样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他们太卑微,似微尘,
除了你们,更有谁能唤起对他们的关注同情。
请洒一滴泪水在你们高贵的面孔吧,
一如清晨的露水令大地生辉,
迎来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你们不必震惊,这里的生存环境,
曾怎样傲视自鸣得意的现代文明:
每个时代固然有每个时代的不幸,
二十世纪末的中国还在重演“包身工”的命运。


总是经验总结,总是事后教训,
亡羊补牢的游戏啊,
谁又将成为你新的牺牲?
一切默不做声!
社会变得太快,淹没了我们的责问,
它嘲弄“偏激”的肤浅,它玩味“世故”的深沉。
是的,当“贫穷”、“落后”还盘踞在命运之门,
“存在”就被打上“合理”的烙印,
“控诉”软弱无力也无立足境。
况且,虽然文明正以星球的速度推进,
但是,在我们的时代,毕竟,
金钱是一切的理论。
那还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的人群,
何曾有做人的尊严,哪里有自由的恩幸!
而是不得不忍受着傲慢、欺凌、愚弄、剥削,
以逆来顺受的姿态,徒然而无益地抗争。
对于危难叵测,也只能心怀侥幸,
也因此常常把生命、造物主丰隆的赠品,
这唯一可赌明天的资本看轻!
哦,如果“死”还能有些价值,
但愿丧钟敲得警钟长鸣!


不幸的亡灵,你们现在哪里,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是为终于挣脱人世劳累羁绊无限喜悦,
还是在万水千山,眺望故土,哭得凄凉伤心?
哭诉这安排不公的人生命运,
哀叹再也无缘一睹的故乡亲人?
而故乡的亲人,在迫近的春节,
满怀着喜悦,日夜翘首你们归来的身影,
却不知道你们竟已魂归杳冥!
那佳节丰盛的宴席,徒然地变得冰冷,
母亲准备的美味,竟成为你们的祭品,
那绵绵不绝的哀思,
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
竟是为你们在天地间招魂!


不幸的姊妹们,请你们靠近,
因为当诗人们把焦点对准人性,
据说更加崇高更加艺术的使命,
谁再来唤醒普天下的同情?
而我愚钝的心,将怎样感知你们——
请你们靠近!
但是,请原谅,我实在力不从心:
我只看到城市的夜空,一朵朵流云飞过,
一些星变得暗淡,一些星更加光明;
我只听到远方的海浪在拍打海滨,
我只感到人世间一切都在摧旧迎新,
社会正以洪流的威力前进。
是的,过去的都过去了,
我只有叹息着宣称。
但是,幸福的人们啊,不要忘了,
在繁荣的背后,在一个并不久远的年代,
那曾经付出过的高昂代价,
那些泪的故事,那些血的牺牲。
我将我的关注和同情折成一只纸船,
在茫茫人海中,听任浮沉。
注释:
一九九六年一月一日凌晨三时,深圳宝安龙华清湖村胜立圣诞制品有限公司发生一场火灾,烧死十九人,后医治无效死二人。火灾系职工睡觉时未熄灭蜡烛所致。该公司于1992年10月开办,擅自将仓库改为临时职工住房。消防部门在进行安全检查时曾责令职工搬出仓库,但数月后该公司又让职工重新搬回居住。由于职工用纸皮、塑料围隔床铺,且居住密集,男女混杂只以布帘隔开,消防通道不畅以致职工难以逃脱。 时光匆匆,记得当时只用一个星期就写成了初稿,可惜不懂怎么投稿。而本人当时同样是社会最底层的微尘,除了默默撒一捧同情泪而无可奈何。诗稿也几度遗失又幸运找回。二十三年恍觉隔世。那时的文字非常稚嫩没有技巧,如今听着《二泉映月》再读,分明仍旧可以听出当年悲痛难忍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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