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爱水，
因为水中有鱼，
那是奶奶童年唯一的肉食记忆。
奶奶怕雪，
因为雪中赤脚，
很冷，很冷。
更不论要在雪中寻找青草
――为着猪的一口吃食。
当然，
也是为着自己的一口吃食。
奶奶从离开故乡后，
再未回去。
我不知道，
奶奶是否会梦到她父母的坟墓？
也可能，
那坟墓已无痕迹，
不管是在人间，
亦或在奶奶梦里。
奶奶十六岁嫁给爷爷，
因父母的安排，
也因爷爷的勤劳。
未曾听奶奶提过出嫁的场景，
不过可以确定，
没有红烛，
也没有嫁衣。
奶奶在洞房第二天的清晨，
便早起去山野寻找野菜。
那时，
奶奶的愿望，
是在老年时能把草房换成石头房，
石头房上最好盖瓦，
可以御冬风，
可以挡夏雨。
奶奶为这个愿望努力着。
奶奶在草房中为爷爷生下了
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奶奶的小儿子，是我的父亲)
儿女长大后，
奶奶住上了石头房，
石头房上也如愿盖着瓦。
可爷爷却病逝。
从此，
石头房里那间属于奶奶的小屋，
小屋里那间属于奶奶的木床上
永远少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奶奶
是否会梦到爷爷。
但奶奶常常向我们
夸耀爷爷那些平庸的事迹。
比如，
爷爷曾到过县城，
看过地主家的阁楼。
因为奶奶一生到过最远的地方，
离家十四公里。
奶奶老了，
大伯逝去，
父亲逝去。
年幼时，
奶奶的父亲是奶奶心中的天。
出嫁后，
爷爷是奶奶心中的天。
爷爷逝去后，
大伯父亲是奶奶心中的天。
大伯父亲逝去后，
我是奶奶心中的天，
是奶奶活着的意义。
奶奶外出，
与人交游，
必征求我的意见
――一个未成年小孩的意见。
大伯父亲去世后，
奶奶益发温柔顺从，对我。
不是宠爱，不是骄惯，
纯是屋顶对房梁的温柔顺丛。
奶奶最后逝去，
在我的怀中。
那年，我十六岁，
奶奶在我怀中颤抖，抽搐，
没有吸，只有呼，
一点一点，
直到呼出体内所有的空气和生命力，
最终停止颤抖，停止抽搐。
奶奶逝世的那晚，
我梦中见到奶奶，
她慈祥地为我做饭，
嘴角含着幸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