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洲（组诗）

               伍国雄


       留白

大水退去
河滩是雨后另一次潮汐
来不及撤退的河蚌及枯枝败叶
正努力勾划
余生最后的行程

生前从未这么深刻过
与那些一直潜伏的水母相比
它们一生致命的原罪
只是与正午的阳光
提前相遇

此时的河滩
多像一面古铜色照妖镜
除了空空的外壳
曾经求生的路径与软弱的躯体
欲言又止


       两江口

两江交汇之地还叫江
一缓一急，一阴一阳
礼让就要抱拳躬身
它们有点急，像新婚

它们下山时，可能你
也正在离家。此刻开阔
你眺望另一种波澜、宽广与平静
是否后悔过先前的冲动

曾经，我坐在两江口
点杯坝坝茶，一整天
只为等你
心平气和走过来


        长河

今天的棕子是我亲手制作的，先生
所有的食材都来自民间
所有的叶片都大过我的手掌
它们有足够的包容之心
有可以握住一轮明月的韧性

今天我不会提笔
那些曾经自恋苍白的文字
轻过白云，再不收敛于心
它们肯定会消失在浮尘

今天，我得去河边走走
在柔弱中寻找慰籍与爱情
灵魂与真理
这条河叫南河
是这个城市的母亲河
它像所有的母亲河那样宽阔
那样平静

先生，我不过是浩淼中的一尾小鱼
我没有亵渎正义的劣性
偶尔吹起的气泡
那只是一次小感动
一次浅抒情

我在诗里或在逝水边滔滔不绝
一只白鹭扑楞楞飞向河心的绿洲
几千年的起承转合
敢问先生，逝者如斯
夫复何求？


       吊滩河

走进吊滩河
就走进了今生美丽的传说
与心爱的女子临水而居
薄地几亩，瘦牛两脚

时光不需微盹
在一群木叶鱼栖息的河谷
弹古曲一首
读诗书几卷

那位前朝落魄的举人
骑马经过断桥
在短暂的记忆中
我是他无忧无虑的书童

黄昏，石缝里的那尾鱼
坐在藤条椅上
蛙声和蝉鸣四起，不妨
亲亲地唤一声：娘子


        湿地看鹤

东城对岸，是一方湿地
从廊桥过去，定格一个人的黄昏
一个人的自我救赎
在望鹤亭坐下来
点一支烟，半天夕阳

浮生众多，总能看见野鸭
总能看见鸳鸯
总能看见河面漂浮几块零星的绿洲
有水草护堤
有巴茅巩固一方领地
几只白鹤，应该是一群
灵动在孤岛一隅，抱团取暖
像我去年丢失的棉绒

冬日的太阳并不准确落向西山
浮光在水面用暗语亲切交谈
老家几位退休老人刚好走过来
我们每天都在此相遇
每次都打着同样的招呼


         鸟岛

正午时分，阳光挂在树梢
几粒鸟鸣穿过暖风
倾巢而出，栖息在
湿地深处的孤岛
重新起飞的诉求
从来不对人间说起

我不企盼任何声音
打破此时的沉默
我甚至还能听见
它们逃窜和死亡的尖叫
我不忍识别它们此时的哀鸣
就像我从来没有准确地
识别人类的声音一样

我多想河洲倒立过来
放开叫上几声
水中的倒影是可描绘的
我只有保持磐石一样的坐姿
看对面城市倒立的样子
看河边倒立的人
并和它们一起
经受这呐喊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