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着车，与父亲与母亲，穿过吵闹的人间，穿过寥寥的路道，进入茫茫的郊土，
　　大约是午后，却没有太阳。
　　天边笼着亮灰色的轻纱，透着朦朦的冷光。
　　莽莽苍苍的山林重重叠叠的，群山在辽阔旷远的绿野中低低私语着什么，怎么？难道它们也在商量着祭奠它们的祖先？
　　哪怕是微风在这都显得萧索冷涩，恍惚间，似乎在落叶飞木中迷了路，丢了魂，扒伏在烂草间哭泣。
　　气氛倒没有多庄重肃穆，墓碑也是修了没几年，白漆漆的几块，躲在山脚下。
　　尤其是另外的几对亲戚，带着几个小孩，喧闹得让人心烦，声音回荡在山原。
　　只好先偷偷地替他们的叨扰，向先人们鞠鞠躬。
　　累心累活地到了地方，山间的空气倒也新鲜。
　　一抬头，就看见墓碑上的字，刻得挺深的，年月日标的明白清晰。
　　看着上面的名字，感受却很普通。
　　毕竟只是一个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说是有血缘关系，但也没多少感情。
　　这中国式的奇异的宗法纽带就是那么有趣，竟悄无声息地将跨越数百年的零零散散的人栓系在一根瘦弱又坚韧的绳子上。
　　哪怕根本没有见过面，认过人，他们的灵魂已经在血脉深处伫立，高昂着头，俯视着我们。
　　说是祭祖，更确切得说是一场加强亲戚联系的家族聚会。
　　这场聚会的核心，却是一块块干枯的墓碑，一条条不知去向的幽魂。
　　只有我就特别好奇于他们的故事，想象着他们的悲欢，他们的忧愁。
　　轻轻抚摸着石碑，想象着他们是怎样来到这样的野蛮之地，在这苍苍寥寥间刻印下这样的痕迹？
　　要知道，在这个荒凉的地方，自古以来都是贬谪官员的好去处。
　　这路不好走，土地又贫瘠，匪徒横行。人们也以最原始的方式，迷迷茫茫地活在古老幽秘的大雾里。
　　相比于中原、江南之地，这简直是历史的沼泽地，文化的屠宰场。
　　那些被贬谪的命运多舛的人们拖家带口，走在了最前面。
　　奋力用刀砍断丛丛森森的荆棘，斑驳的树影间簌地透出白腻阴惨的月光。
　　忽地，从四面八方吹来呜呜咽咽的冷风，冻得他们一阵哆嗦。
　　身后又响起孩子嘶哑的哭声，惊得他们心一下子揪紧起来。
　　孩子又饿了。
　　女人们连忙掀起上衣，露出干瘪的乳头，赶忙用力凑到孩子口边。
　　面黄肌瘦的她们只是呆呆地靠着树桩，重复着挤压乳房的动作
　　看得他们一再心悸……
　　我踩在枯枝上，一时间好像听到了他们的话语，他们的呐喊，他们的哭泣。像那凄迷的月色，幻似的萦绕着我。
　　只是随着一股又一股灰黑的烟尘，消散在这块不知名的荒野。一切的哀叹，一切的唏嘘，都被模糊在莽莽苍苍里。
　　脆弱的他们已经久久地长眠，活着的我们，还在忍受煎熬。
　　也许是这样，我们才会在每年这个时候多去叨扰他们，讲述生人的故事。
　　纸钱在火光中燃烧，戚戚的黑烟中似乎是他们的身形，在听着我们的喧嚣。
　　我突然想跟他们说说话，刚想开口又闭上了嘴。
　　毕竟，他们在等着我们，我们也是下一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