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四首

     



     抱
       ——题一座城市雕塑


这古老的动作，与人类一道诞生



车水马龙，我看见战争般的洪峰
涌过都市的河床
洪峰中央，母亲抱着孩子
象一座礁石，屹立不动
孩子很重，母亲很吃力，但双手抱得很紧

她不是用手，而是用心在抱着
像早晨一样鲜红
我们总要用心抱住所爱
就像大山抱住松石，大海抱住月亮
惊涛骇浪，撼不动
抱着孩子的母亲

抱着孩子的母亲，是神
神抱着人
           

古渡口传奇

古渡口，皮肤黝黑
几棵皂角、枫香，老态龙钟
黑色鸟巢，召唤天下的鸟雀
鸟群下，坐着几个
祖传的女人


地上本没有路，水上更没有
白荡湖却走得很远
包括四海三江，兵荒马乱
包括南山的红狐
女人的梦

许多与白荡湖有关的故事
如泣如歌，在民间流传
都离不开，风，如何
撞击古老的渡口，不老的女人
一只木桶，如何
在湖水里捞起，失贞的星星

摆渡人，用陈年的斗笠
做自己的标签，在昏鸦的啼叫里
抓起木浆，指向远方
他的指向，让古树转身望月
让古渡口的女人
痛哭失声

摆渡人，曾将皇子，和许多花翎
送往烟花三月的江南
木浆一举，古渡口
就飘满繁华的酒幡
酒幡，就是女人的传奇
陈年的酒香

男人，披星戴月，南来北往
在女人的手掌上
载歌载舞，酩酊八荒
当女人攥起双手
满掌的湖水，一片苍凉


断桥

清朝，走着、走着，来来回回
留下一座桥，拱形的石桥

桥从中间撕裂，我现场目击
我刚从北边走到南边
轰隆一声巨响，回头一看
我祖父还在北岸
清朝也在北岸
他们过不来了，白浪滔天
我突然觉得心慌

那一刻，很多人从断裂处
掉到河里，留长辫子的知府
一群小脚女人，都被河水吞噬
手拿山茶花的少女
也没有得救
那次，我这一辈子
有很多东西，都不幸遇难

从此，我没有去过北岸
我的故乡，掰断了一半



峭壁


壁立千仞
刀削斧斫
惊心动魄

它矗立在金鹏湾的东边
与早晨的太阳很近，巨大的阴影
把土地压低了三寸

猴子也无法攀越
山谷里埋着很多古猿的化石
如今，都在北京的博物馆里
说着历史

金盆湾的人，总要不由自主
望一望峭壁
屏住呼吸，不敢喘气

如同把一颗炸弹
握在手上，发烫


旧址


岁月如风，将一个地址
从树枝吹落

树叶几度枯黄
地址也渐渐旧了
旧得不省人事

我第一次脸红
一朵花蕾，蹑手蹑脚
没有惊醒早春的梦

好像一百年以后
我寻访旧事
一路走来，细雨纷纷

旧址，不见旧人
一件旧衣服
挂在树干上，成为事故

这多像你的内衣
那些过时的花朵
还开的鲜艳


开春

农人将磨砺了一个冬季的犁铧
从激情里，插入松软潮湿的田地

夜晚也是暖暖地
村里的一两只母猫，开始失眠
它们毫不掩饰
惊天动地地“叫春”

“叫春”的声音 
孤寂、痛苦、惨烈
象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浩浩荡荡

整个村子都颤栗起来
每年，在这样的夜晚
总有人猝然逝去
之前，会听到几声撕心裂肺
莫名其妙的叫喊

真相


到了一定的年龄，就想探索生死的真相
人死后，是如灯灭，万事皆空，还是确有灵魂
人的灵魂，长的啥样，有没有嘴、鼻、眼睛
就像血肉之躯。到了另一个世界
能否见到早死的故旧、亲人，在菩提树下
温一杯老酒，谈谈生前的喜怒哀乐
酸甜苦辣，还有子女的悖逆与孝顺
如果这样，我愿意体验一回死亡，看那些亡灵
是否美如夏花，我的父母是否如愿进入了天堂
然后，我要回来告诉人们，你以为自己活着
可能已经死了，而那些死去的人
其实才是活着的，蓬勃生动，在我们看不到仙境

乡下父亲

想起父亲，就想起他一生的坚守
一是每天必须两餐酒
不管菜，也不管酒的好歹
只要厂家在水里放了酒精
二是每晚必看《新闻联播》
他关心“两会”、反腐
汶川地震、钓鱼岛和转基因
胜过关心田里的稻谷
家里的牲畜，自己的病情
他对儿女辈的工作、孙子辈的学业
还不及对新闻主持人了解
他是村里的“国家大事通”
他坚持认为
跟小日本应不惜一战
除此以外，他一直非常快乐
他今年八十多了，其实他有个梦
一直埋在心底，时不时有些遗憾
他想去趟北京，在天安门前照个相
与国家合个影
然后挂到墙上，向村里人证明
自己与国家，其实很近

打扫老屋


回乡扫墓，烧纸、跪拜之后
想回老屋坐坐
屋前，一地落叶，在霉腐的气味里
野草丛生，高过窗户
屋里，是厚厚的尘埃、鸟粪
蜘蛛结网，根本没有落座之地
不约而同，我们兄妹六人
每人找到一把陈年的扫帚
或者一块抹布
开始打扫、清理百年老屋

这是我的书桌
这是大妹的房间
这是小弟的书橱
记忆，穿过岁月的积尘
像野草一样，在风中舞动
乳燕的啼叫，还那么新鲜
但无论我们怎样劳碌
也不能将老屋拉回当年
因为，曾经的岁月
已经装进一个罐子
老屋的主人，已经走远


遁词


小眯一会
1分钟，或者10分钟
我逃离了世界
逃离了上司，也逃离了自己
缓缓消失
如一朵若有所思的云
一只渐渐飘散的烟圈
没有人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这会儿到了哪里
人们啊，如果你在路上碰到我
请给我一口清洁的水
请把我领回
有唐诗的中国

早晨对白



早晨六点
鸟雀起床了
七种鸟雀
我听见了它们的叫声

全世界近200个总统
和近千名准备当总统的人
也都起床了


儿子，起床吧
小七：我不想当总统

早起的鸟，有食吃
小七：我不信，别骗人

前面的朱二婶
每天五点就起来
一个月，吃不上一顿肉


自家的菜园


生在乡村
就需要有一块自家的菜园
沿朝南的山脚一字排开
就像早晨需要一杯茶，晚上需要一杯酒
床上有个并排躺着的女人
她的双腿是张开的，嘴里冒着热气
而菜园需要莴苣、黄瓜和萝卜
需要爷爷天天挑两桶清水
来浇灌山村的日月星辰
需要母亲提一个篮子
来采摘阳光、花朵，酸甜苦辣
几个女人就站在地头
家长里短，说些荤素搭配的话
拥有这样一块菜园
赤橙黄绿，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你让我做个市长
送我一座城
我也不会与你交换



雨天


天上有雨
地上有人

一个人撑起伞，可顶住雨天
一万人撑起伞，就天下无雨

很多的时候
只有少数人撑伞
其中有穿红衣服的女孩

天气恶劣，风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