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沿着一本线装族谱的呼吸
来到一个叫大溪的山村
那里到处游荡着我祖先的灵魂
我要虔诚的给他们敬香、敬酒、敬茶
陆水的源头有一支叫濯港,濯港的源头有个山坡
坐北朝南,那里长眠着我的祖父刘公
刘公膝下衍生了我伯父一脉刘姓,还有我的姑母
在另一座偏远的高山上,坐西向东
流泉、鸟语、花香一年四季相伴,那里长眠着
我的祖母车氏,车氏膝下衍生了我父亲一脉车姓
我祖母车氏与祖父刘公是嫡亲的姨娘表姐弟
祖父少年当红兵,曾祖父因此装疯卖傻作掩护
家中唯一的破脸盆成了曾祖父的报警器
“鬼子来了”,破脸盆在屋后山上砰砰作响
“白兵来了”,破脸盆在屋后山上砰砰作响
破脸盆最终碎裂于小人的出卖,曾祖父身首异处
曾祖父的族名讳刘公厚祥
青年时代,我的梦魂常常游走于一个叫营家埂的山坡
那里有一座坟,坟上有两棵葱郁的青冈树
或许世间真有神灵感应,多年后在族人的指引下
我和大哥终于在营家埂的两棵青冈树下找到了一座坟
祭拜之后,从此不再出现那样的梦境
1976年,我六岁,中国有四位伟人去世
他们分别是毛泽东、朱德、周恩来,还有我的祖父
族名讳刘公英才。他一生谨慎持重,是生产队的仓管员
我的祖母族名讳车氏媛,出生于一个富裕家庭
殁于1990年,我至今记得她颠着小脚喊我回家吃饭的情景
祖父祖母像中国千千万万传统婚姻一样,亲上加亲
并且成功繁衍出两男一女三个子辈,七男七女一十四个孙辈
除了我长相奇特、资质愚钝,其他均相貌端正、内灵外秀
在一个两山环抱的车家屋场,双生的百年老桂花树已朽断一枝
祖屋早已倒塌,伯父、伯母、父亲先后去世
只有我的母亲守着两间土屋,守着神龛上那些飘荡的神灵
初一十五敬香、敬酒、敬茶,祈祷
母亲说,香火在,祖先就在,家就在
二
沿着一枝野樱花的足迹来到幕阜山
满山满岭都是赤脚奔跑的女子
她们采野花、摘野果、挖野菜,穿花格子的粗布衣服
她们喝山泉水,唱甜甜的山歌
她们吃红薯,长着会生育的丰乳肥臀
在幕阜山下,她们像野樱花一样热热烈烈
无忧无虑的开放。在幕阜山外,她们开始养家糊口
她们的足迹出没于大城市的工厂、发廊、夜总会,甚至出没于
老板、土豪的第二个家庭或第三个家庭
像野樱花一样,她们迅速凋谢于贫瘠与世俗的风雨
我的堂姐山桃17岁出嫁,18岁生育,19岁,不屈服于丈夫逼着
进发廊挣钱,喝农药而死
我的堂妹红桃19岁出嫁,随丈夫直接进发廊挣钱,赚得一份家业
22岁生育,23岁,丈夫外遇逼离婚,屈死吊在新房的门框上
我的族婶开梅26岁丧夫,27岁招一无劳作能力的莽汉入赘
为抚养三个子女出外打工,车祸死于广州
我的族姑旺凤为规劝嗜赌成性的丈夫被打残,时年36岁
还有浮尸于海的,还有被拐卖的,还有不知音讯的----
幕阜山原称天岳山,绵延几百公里,从江西庐山到湖北的
九宫山、太阳山、黄袍山、黄龙山,湖南的幕阜山
三月过后,满山满岭的野樱花自开自败,仿佛为自己祭奠
三
沿着一段历史的回忆来到广西龙州烈士陵园
那里长眠着我的族叔刘克炳,卒于1979 年3月10日
时年22岁。他美好的年华终止于那场伟大的自卫还击战
他是那场战争中牺牲的八千余分之一,是龙州烈士陵园中
长眠的自卫还击英雄一千八百七十九分之一
是通城的三位烈士之一。另两位烈士是关刀茶铺的何奇,时年20岁
石南五岭的黎逢球,时年22岁。族叔刘克炳,大溪槠树下人
我从未见过,也从不知道他的生平。好在硝烟散尽,历史还在
最先知道“越南”和“自卫还击”的信息来自于我身边的亲人:
我的叔祖车运良,大溪人,一米八几的汉子,退役后当了
大队民兵连长,子女众多,奔波劳碌,死于肺癌,卒年四十来岁
现在在一座无名山下,与我的父亲抵足而眠
叔祖当年说,子弹打在他的钢盔上,只差一点就进了脑袋
我的舅父吴旺甫,四庄人,在部队是卫生员,写得一手好钢笔字
退役后当过赤脚医师,贩过茶叶,卖过猪肉,卖过保险,摔断过腿
被打断过肋骨,上过访,最终潦倒于一亩三分田里,现在
还在艰难地活着。舅父说,炸弹就在身边爆炸,战友的大腿
飞起来,把他砸晕了
同一场战争中的三个亲人,在历史或族谱中有不同的名字
族叔刘克炳,在战场上死了叫牺牲,死后叫烈士
叔祖车运良,在退役后死了叫去世,死后叫死人或亡人
舅父吴旺甫,现在活着叫健在或者苟且偷生,还可以叫农民
假如我到烈士陵园祭奠我的族叔,我的叔祖不知有何想法
突然想起一位长沙保卫战中的抗战老兵,96岁,家徒四壁
食不果腹,他是通城马港人,叫黎会员,或叫抗战老兵仅存者
注释:
2018年4月7日凌晨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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