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铁的心


一栋空旷失修的房屋，是有灵性的
谢绝一只猫或者流浪的人

如同每一片树叶，不可能
都藏下一只鸟。每一个活着的人
未必会呼吸

但每滴海水都有生命，哪怕看起来
那不像海。是缠绕过你腰腹的水蛇
将要吞下你的心脏

这颗心，好多时候酸了，痛了
早就想剖出来。捏一捏，挤一挤
再用清水洗一洗

它没必要坚硬，如生铁。否则
一定会生锈。我们怀揣着一捧灰尘
 

在水乡
 

他皮肤黝黑，显得牙齿很白
“现在没有私人的乌篷船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流露出歉意
我只能尴尬一笑
 
我们默默地坐在船上
经过一座苔绿斑斑的石桥
船从桥底下驶过，碰不到桥的
 
但我还是低下了头颅
桥上有人缓慢走过
跨过我们一群人弯曲的身体
 
我并不难堪
这辈子，低头的事多了去
不在乎再低一次


寂寞的人最后才会被风吹过


一阵风吹过。它是有顺序的
它吹过一片山头，一个庙宇
一口铜钟，一个村庄

它曾吹过一只沉默的羊
现在，它吹着这个站台
吹着一个角落里的人
阳光像一笔意外的财富
阴影缩小，并被他踩在脚下

远处有一列火车驶过
运载着归家的人
它穿过铁桥时，河水停止了流动

直到他钻进车厢，阳光迅速填补
他走后的一柱空白。河水哗哗作响
 

有些伤口不能轻易示人
 

继续路过这个城市
带着饥饿感
我的指头害怕锋利的刀刃
一面墙
深惧一页发黄的寻人启事
 
城乡结合部的灰尘总是更多
禁止调头的标志附近
闪着急救车的灯
但同时肯定有更多的人出生
 
每个婴儿都是完美的，创伤来源于生存
有些伤口不能轻易示人，你要假装幸福
 
于是我幸福地路过城北的小庙
看等候祭拜的人，像举起香火的鱼
庙后的树林在一阵烟火后
突然显得高大，像跪拜后起身的信徒
 

时光


最怕一片瓦长出檐头
最怕对面坐下的人，咽不下你倒的酒
最怕路过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
我抓紧了楼梯扶手抓紧门把
抓紧方向盘
抓紧一束光线一秒时光
但随便一阵风，都可以把我朝暮年
吹过去一点
但女儿是幸福的。抄写着有答案的作业
有时候拉着我的手，走过大街
有时候声音清脆，大声和最爱她的人
顶嘴。或者，转身关上房门


写给一条河流


所有的河流
在春天相互关联。它们在黑暗中
手拉着手。叹一声气
地面就有一朵花开
 
我身体里也有河流
有一座火山小小的悲伤
但没有眼泪，已是很多年
如果放声痛哭
只会像一匹沧桑的狼
发出几声干嚎
 
我反复用嘶哑的声音
念一条河的名字。念很多遍
直到苔藓
爬上一块逐渐潮湿的墓碑
 

我一直有个流浪的念头


已不能分辨黄昏
黎明。我仅仅是做了个假设
有人从帐篷里出来。手上拿着鞭子
 
那放牧的姑娘
有高高的鼻梁，壮硕的身体
我跑不出一支箭的距离
 
一匹马此刻朝我靠近
带着潮水的声音
但草原上少有雨水
黄沙淹没城池，我们策马走在城市的上空
 
千里之外的江南
所有大声说话的人都被花朵埋葬
子夜，把枕头抬高一寸
我就高过烦恼很多。我惊愕于一场虚拟的流浪
 

你假装，自己是一个走夜路的女子
     
 
故乡逐渐陌生
还好母亲任凭衰老，都依然熟悉
 
奶奶更老，却不磨蹭
天若冷了，为她生一盆炭火
暖和的时候，她会那么安然
看淘气的你
赶在一场雨水之前，为小菜地浇水
 
你当然不是小孩子
信马由缰写下某个人的名字
教室外的玫瑰花就开了
开在很多年前，一个少女的早晨
 
你的浪漫可以延续，延续至一小块空地
你使它变成小虫子的森林
那些小小的生命，仰望遮天蔽日的蔬菜
 
父亲为此欣喜。更欣喜报纸上有你的名字
你假装是一个走夜路的女子。在一首诗里
追赶自己的影子。其实你是快乐的
 
当一群飞鸟飞过
飞过你在意的一场春雨。你就会
默念一遍，“没有一朵雪
可以压碎我的名字”
 

我们连江山都可以置换
 

切记，西出阳关无故人。今夜
酒杯是我的，酒是你的
 
我们可以置换
大漠孤烟，骆驼刺和沙粒下的城墙
是你的。江南，雨巷，是我的
 
我可以是画师。把雨水画在午夜
那时不需要出门。失眠的人
可以得到一场雨水。因此
 
要爱护我们的伞。撑开的时候
孤独就会放大，天空会缩小
但无碍一场酒宴。我们关心着粮食
和赴宴人的靴子
 
酒杯也要爱护。破碎的青花瓷一文不值
铜板都有伤，有前世的汗渍
绣花的手绢早已入土为安
很多花开成女人的模样
 
我又再次煮了酒。等马蹄声响起
等你带回一个浩荡的春天
我愿意做木兰将军的兵卒，伤口里有酒香
有脂粉的气味
 
我们连江山都可以置换。无话不谈
 

无须解释
 

你不需要她减肥，化妆，小步子走路
她所有的慵懒都是优点。你乐此不疲
 
她不再是白垩纪的猛禽，凶猛，傲气
她看上地面上的你，移动的小小肉块
 
她的亲近，俯身时释放出呼啸
这和我迥然不同，我惯于沉默
且健忘。每天都在使劲回忆
迎面走来的人
 
我也曾献过殷勤。从很远的地方
捡回一个球，随即被她远远抛出
她嘴角有一丝笑意，像解冻的冰川
 
我尝试着对平生所见，作出解释
但无人听取
像漂于河面的浮木，空有一身水分
 

暴雨前，经过一个池塘


习惯了转身，记不住熟悉的人
尚且远离家门，就掏出钥匙

更习惯与一池之荷保持距离
沉重的部分，允许浸泡水里

我深陷尘世之中，美德只是幻想
但一朵花远离泥土，必然和我靠近

它附带夏夜，蛙鸣，夜风中的浓香
此刻适合吟诗作赋，听风成雨

每一阵风，都会将每片荷叶翻起
宛若暴君恢复理智
为一群等待流放的人，再次核对了身份


陌生的来信
 

我加倍小心，避免撕到信封上的邮票
那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或者说是虚拟的
 
我想象过信中描述的场景：
城市的西边种满向日葵，青石板铺满街道
 
那些金灿灿的士兵。也可能是举步维艰的敌人
树敌太多，成为一种幸福
 
而从青石板走过的路人，是高尚的
他们让沉默太久的路面发出声响。像掌声
 
在读这封信之前，我已把马匹拴在城外
结束祈祷。马鞭别在后腰，兜里揣着车票
 
最后我在熟悉的路口坐下。开始看这封信
街头继续喧嚣。无数人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他们是如此的欣赏，我像一个低头认错的孩子
 

黄昏过后
 

那些芦苇，摇晃着手臂
阻挡疲倦的水鸟归巢。耗尽气力
 
对面的山坡上，新起的一座坟茔
还长不出草来。它还有人世的温度
 
这是一个多好的天气啊
河边洗衣服的女子，把挽高的裙子
放下。白皙的腿消失在暮色中
 
此刻。适合回想一些简单的道理
来回避疯长的寂寞。比如：摸水
指甲长得长。熬夜，胡子冒得快
 
母亲给的躯壳，我们往里面
撒下不少玻璃渣子。但也会尽量维护
这皮囊，表面的光滑
 

独白
 

对那些藏匿在城市里的小巷，我饶有兴趣
每次走过都会放慢步伐。最好是每块石板
都踩上一遍。它们偶尔会喊疼
并溅出水来
 
城边有河，钓鱼人一直守着
怕河水流啊流，就把灵魂送去远方
我当然会站在他们身后，心里大喊一声
兄弟。然后满怀歉意离开
 
家里有核桃，带壳花生，我都没有欲望
我还不算老。虽然牙齿有了缺口
这不是坏事。有更多阳光因此照进喉咙
 
外出，不喜欢遇上牵手的人。除非
他们能低着头，数自己的脚步
此刻中秋刚过，我听到那个男人
念了一遍：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就真的凉了。夕阳落下山去
它忍住了一些话。没说


久病的人


你在掌心摊开一朵花。秋后的风
吹着花瓣，姿势成熟，老练

关于病痛，只有三言两语。你依靠它们
掩饰着黄昏下消瘦的身体。太阳暖暖的

你说。他们会给我寄来最好的药
以前，你也会有很多信给我。你看

远处的田埂。一个农人把牛往回赶
草还很茂盛，他们在金黄的植被上漂浮着

我说不出话来，你也如此
我们彼此谦让。像身处大漠之中
杯子里的最后一层水，我们都不喝


对城市的主人我们一无所知


你一直是配角，鲜花在别人的怀里枯萎
舞台谢幕，你朝空无一人的座椅鞠了一躬

大厅里的灯火依次熄灭，如期而至的黑
像经上帝之手缝合后的苍穹。屋外下着雨

之后你走入街巷。街角有人蜷缩着身子
低声哭。你继续走向雨水深处，竖起衣领

雨水敲打鼓膜，最后敲打身体，敲响
很多面小小的人皮鼓。你突然有所牵挂

爱你的人终将老去。你曾在一条路的尽头
远远地望向一块墓碑。坟头草晃动的时候
多像一个人甩了一下刘海。然后离开尘世

而你只是在鸟儿归巢前，完成了一次远行
对城市的主人我们一无所知。偶有耳鸣

我们不过是镶嵌在一个个窗户里的玩偶
背诵着落满灰尘的台词。互相掩饰不安


我们必将远走他乡
 

可以选择，做一个不被惊扰的穷人
拒绝出售，门前深陷泥地里的磨盘
 
不过谷麦例外。就算免不了被粉碎
还有高温。出卖是计划中的事
 
万物按部就班成熟。颠倒有些难以想象
像饥饿和安逸。炊烟还原为柴火
你变成回首往事的婴儿
 
贫富却可能颠倒，并自动切换口吻
这当然与你无关。旷野的荒凉极具美感
庄稼被巨人一阵风掳走。这种重复
 
才是你所习惯的。所以你取消
拆洗被褥的念头，不喜欢比被褥
更凉的东西盖住身体。如大雪埋没污垢
 
远走他乡是个美好的词汇。不用浪费决心
离村三里地，母亲的咳嗽声就小很多
 
像水面偶然裂开的气泡
你看到异乡土地腾起祥瑞之气
也看见死神袖袍里生锈的镰刀
 

我们背负着自己的墓碑四处奔走
 

每一片黄沙下，都可能有城市和白骨
马奶酒有多烈，是否需要
给路边的骷髅洒上一杯
 
身处大漠。时刻告诫自己，我来自
多山多水的地方，那里适合生养。羊鞭下盛产爱情
 
我的念叨自有魔力。百年前的马帮人一阵耳鸣
秃鹫扑打着天空，对人间的疾苦熟视无睹
偶尔趁火打劫
 
猛禽睡去。月光可以不那么白。老井有多深
一匹狼离开井口，倒吸一口凉气
落单的野兽，我们彼此相安无事
 
当琵琶入火。心爱的女人，用长剑割断青丝
天空之眼下的城市，只是一个个庞大的墓地
 
我们背负着自己的墓碑四处奔走
有时高举玫瑰，像点燃一束祭奠自己的香火
 

虚拟的悲剧


天气渐冷，万物萧条
此刻适合着浓妆，要赶在百花盛开之前
 
如果下定决心，一生中可以做一件显眼的事
谈论生死是可笑的。熟睡的人制造幸福的假象
 
荒野里走过手拉手的魂魄。虽然
这并不被我们所见。但一头吃草的牛例外
它偶然间抬起头来
 
该为自己虚拟一场悲剧
看亲人们为自己悲伤
年幼的孩子在灵柩前依旧欢天喜地
 
你为自己的坟头添了一捧新土
那最终的居所
自己最知道哪里漏风，哪里漏雨
 

关于生活，我只哭给自己听
 

又错过一场大雪。春天浩荡
我们防线脆弱，成为俘虏
被自己押解，走向动弹不得的中年
 
棺木，土葬，都将成为过去
那一个个的小盒子排列整齐
神灵隐匿财富，翻云覆雨
 
四海为家是个骗局。所有人一辈子停在原地
 
你盼望的花开，也是一次谢幕
是逃脱。花蕊挣脱花瓣的绳索
 
有人葬花，以泪洗面。关于生活
我哭了一万遍。只哭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