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他亲眼看见
母亲被同村恶少用一根木棒击裂脑袋
倒在他怀里,口吐血沫的母亲,抽搐
抽搐着咽气,鲜血殷红,脑浆乳白,四溅开来
将他的衣服,眼睛,连同稚嫩记忆
用恐惧的干柴和着仇恨的烈焰填满
十八岁,初中别父离家,影只形单
像一条土狗流浪,蹩进城市,到工地搬砖
从脚手架上下来,脱掉看不清纱路的工装
用一顶灰色大盖帽将破旧的塑料安全帽替代
辗转于小区,商场,车库和仓库,干的都是保安
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几个他现在都不知籍贯的打工仔朋友
用一个蛋糕,五六个食材难辨的广东菜,和轮番轰炸似的游说
就将他的工作从保安中开除出来,变魔术一般
第二天,便成了传销发展培养对象的重点人员
窝点被公安端掉的那天,他戴着冰凉的手铐
从窗户栅栏封闭如笼的屋子,像一条癞皮狗
又被关进拘留所铁门里面,直到父亲从乡下赶来
一遍又一遍求情,签字,再摁上粗糙难看的指印
才将不名一文的他,领回到亲切得让人流泪的阳光前
他瞅见老实巴交的父亲,脸色铁青,叹气如车流不断
种地,挣钱;摆摊,挣钱;进厂打工,依然为了挣钱
钱,对他而言,只能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竭力去挣
不敢抽烟,省钱;不会喝酒,省钱;不谈朋友,还是没钱
钱,能省就省,攒够了也许可以买回做人的尊严
从不唱歌,从不怒吼,甚至在公开场合从不露脸
只有在黑夜深处,万物如死的时刻
满面泪光里,他发觉,这些年自己
就是一条狗,对着人世,摇尾乞怜
三十六岁,西风肃杀的秋天
他手持铁锤一把,冲进杀母仇人家中
用二十三年前同样的残忍和冷酷
将王家三口杀害,并将院子里汽车点燃
他的名字叫张扣扣,仿佛一名成谶
人生第一粒扣子扣进了仇恨的深渊
第二粒又不幸扣在艰辛、贫穷之坎
谁知第三粒竟扣入上当受骗的陷阱
本来就褴褛的粗布衣衫何以如此不堪
薄凉的人间啊,是你让他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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