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斜路
文/纪福华

熟悉的巷子
我试着闭着眼
走过去

先是撞了南墙
后又刮伤了左脚，最后
香樟和我撞了个满怀

我睁开眼
路是直的
我的足印是斜的

睁开眼走过去
我的足印不再是
一条斜线
二

存点笑声
文/纪福华

把你的哭泣
尘封，锁进密码锁

把你的笑声存起来
烦的时候，加点蜜
喝下去
三

庐山看云

文/纪福华

住进庐山
白云就在我的头上、脚下

随便扯过一片
都是花香

这一簇簇的花会随着
你的心情变化形状

它们会牵你的手
要把你载往九江、长江

或者载你到北方，可是，我的脚
被另一些云朵缠着

等一等，请等一等，请把我的眼睛
捎上，看一眼北方的爹娘

四
“奉贤”

文/纪福华

暑假，到奉贤采风
为讨一杯开水
我踱进了水果摊

在“苹果水蜜桃”吆喝的
角落里，一学生娃的笔
正耐心地流出简笔字

她采纳了我的校正后
我指着那堆苹果问:
为什么个大的挤在前面

“好看”！我摇摇头
她的爷爷抛来了追问:
咱们住的地方叫什么

“奉贤”，我心里一惊
我预备着“最优秀”的谜底
却被一位外乡长者
升华

他会有这般见地
（长者许是来自江西，或是安徽
他到奉贤能有多久？！）

个大，漂亮
不一定最优秀
最优秀的——“奉贤”

五

一箱苹果
文/纪福华

买了一箱苹果
快递，进了城

有朋自远方来
挑选几个中意的

粉嘟嘟的脸
一看就招人喜欢

切开，心变黑了
她到城里没有几天

我感到诧异，是她进城前
心就变黑了，还是进了城才变黑

切开其他的，有的心
完好如初，有的正在变

她们也像人一样吗
迈入新环境就把持不住

六

收麦子
文/纪福华
风悄悄的和站着的
麦子说着话
身后是割倒的麦子

几个农民正在
捆起秋收的喜悦
往车上扔

娃娃们拾起掉落的麦子
手里攥着的
仿佛是一根根金条

手持镰刀的农民
要来收获这一片麦子了
麦子们点着头

风走了，远方
有什么童话等着它吗
还是想捎去这里的故事

秋天是大地捧给人的金子
必须趁早收进仓
一粒也不能丢

七

山里女人的梦

山里人最富裕的
是长长的夜，她却最怕天黑
夜里时常被梦惊起

墙上挂着三口人的画
娃娃十年前的设计，她几次要撕下
娃却说:不要撕掉他的梦

等他考上大学
便去勤工俭学，替回爸爸
毕业后，三口人天天腻在一起

又要给妈妈翻身了
长期卧床，染上褥疮
可不得了

爸爸就是被那个
褥疮捋走的，恁刚强的人
也会被病魔击垮

乡邻们都叹，那是修梯田
挖水渠时，硬去嚼带冰碴的饭
癌细胞找他的茬

欠的饥荒咱可以慢慢还
可不能倒下一个又倒下一个
旧的伤口上又划上一刀

那枚月亮就是偷听咱俩
悄悄话的月亮，我常常把思念
搓成带子，捎给它

你在梦中听到了，千万不要
惦记家。娘舅家用城里学来的本事
做成了农家乐

过了年，你就别在外面飘了
咱俩也合计合计

八
1
一碗海鲜面

石浦特有的米面
爱上了东海海鲜
爱得越深
味道越浓

那调子，适宜居家
就像一对情侣
只有捧出全部的爱
日子才牢靠

日子中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像一杯白开水
你滴一滴生命
我滴一滴生命
慢慢地，尝出了甜

日子，就像一把面条，几样海鲜
在同一口锅里，慢慢地熬
熬着熬着，就熬出了
海鲜面的味道

2
海螺花开

见过海蛎子爬上礁石
见过海螺躺在海底
没见过海螺爬上墙

在石浦渔港古城
顺着街巷，拾阶而上
一枚枚海螺，爬上了一栋楼房的墙

它捎来了海神的问候
满嘴的海鲜味
海神命令:海鲜嘉年华开始

一枚枚海螺捧起鲜花
它要献给酒量大的客人
还是在海鲜味中再添点馨香

或是告诉石浦人:大海瘦了
都撤回岸上，等他养好身体
捧一个海上桃园给你

石浦人晓得，那一朵朵浪花
就像一尾尾鱼花，他们早载着客人
载着岁月，一起追逐，一起嬉戏

海螺花语无人能破译
你必须和它掏心掏肺
它才能黏上你，大海
才能捧出传奇给你

九
1
月
文/纪福华

月波拍动鸿鹄的翅膀时
我翻过了无数的黑夜
调皮的小镜子
晃我的眼

是旧时的月色
还是明天的光
系紧了我
心波扣紧月波

鸿鹄用遒劲的翅膀
把我抬高到
你的位置
月和日，和日子
谁能读懂
2
中秋，咱们吆喝一桌
文/纪福华

上不了月亮的台面
咱弟兄们自己吆喝一桌

把李白东坡也邀来
别再对影成三客

也别置办什么雪中鹤氅
飞那么远，咂摸吴刚的春酿

崇明白酒古越龙山
保管滴滴醉了你的眉毛

咱们对着月饼
写古人们写过的诗句

不过，得一边嚼一边写
才能写出现代人的味道
3
中秋望月
文/纪福华

今宵，你睁开大眼睛
比平时都亮

你在上方
我在南方

你望你的故土
我思念我的家乡

同样的，望断千里之外
你望了几千载

我的思念
比你还长

十

月
文/纪福华

满月时，我的喜色也满
残月时，我的欢乐也残

天晓得
明月不长圆

那就把满月收藏好
和岁月一起风干

加点盐
腌起来

得意时尝尝
咸淡中忘不掉的苦涩

苦楚时，加勺蜂蜜
整天都是生命的调调

十一

张之洞陵墓被掘有感

我和这个自称抱冰老人的
洋务派领袖只差了一天
十月三日，我呱呱坠地
十月四日，他离开人世

我来到世上五十多年
顺风顺水，他死后
五十年却被掘了坟
死了还被人讹去了几枚牙齿

被一所他用养廉银
养大的学校，那伙戴袖标的
二虎，抛尸荒野
并打上封资修的胎记

那些竖在晴空里的标格——
一座座石碑，被拉倒
一一砸碎，娃娃们
连这点仅存的风骨也要砸吗

我多么希望能穿越
让我代替抱冰老人
穿越回清朝，做着普通人
安安稳稳地睡在地下

让抱冰老人代替我
回到当下，他的眼光
或许能再生一枚解药
打造出他心中的桃花源

十二
1
危旧房

岁月不老，天寿几何？
不晓得  但人们晓得:浮生有限  
最终都会化为泥土

房屋也晓得:它会变旧  变老  
最终都会像双屿危旧房那样
坍塌  瓦砾下  一条条生命拼命地爬

危旧房——龙湾公仆们的
一块心病（他们不是父母官
百姓才是他们的父母！）

吱吱呀呀的出租房  飘扬的
万国旗告诉他们  那是打工者的
蜗居  蜗牛的工钱  草芥们命的价格

蛛网密布的城中村  电火花绽放
在夜的枝头  一堆堆垃圾山
掩埋不掉蚊蝇蛆虫  却更像孤魂的坟茔

合用场所更是要钱不要命  摇摇欲坠
的蝴蝶瓦  颤颤巍巍的弦月窗
风吹卷帘动  人杂警花忧

成片的低矮破旧的乡村危房  埋伏的
杀手  城市肌肤上的肿瘤
只有靠凤凰涅槃  浴火重生  

大拆大整的专项行动打响了
把脉  排查  腾空  拆迁  安置
星星睡了  他们的眼睛还冒着金星

如何做好“父母”的宣传员  调解员
财务员  军师  老娘舅和
售后服务员  只有捧出“儿女”们的心

老房子的情节释怀了  心里的
不舒服释然了  “父母”们告别了
旧时月色  一座座新房子不断长高

人心齐  泰山移  龙湾人的
心跳到了一起  这种自下而上
的危旧房改造  最美的风景
竖在百姓的心里  
2
朱宅村

一句经典的话:我们用几十年的
时间  走过了资本主义
几百年才走过的路

地球打了个寒颤  它是要
改变磁场吗  还是要改变
态度  天晓得

水心河的鼻子有些发酸  她是
朱宅村的魂呀  祖祖辈辈
傍水而居  水心河是他们的主动脉

岁月在她的清波中流淌
捕鱼  酿酒  煮饭  一滴滴
流进他们的日子里

十几年前  他们的动脉患了顽疾
河上漂浮着谁的鳞片
波光粼粼的记忆留给了传说

她呻吟着  满眼游丝  疮口
流脓  栓塞  污浊  腥臭
那是蚊蝇蟑鼠们的伊甸园

它们发动进攻了  一发发
枪弹在她的身边炸响  垃圾袋  
废纸巾  烟屁股  开始殖民她的领土

羞红了脸的日子撞断了谁的腰
朱宅村人打捞着  旧时的
月色  一声声炸雷滚过

综合治水的大会战打响了  有钱的
出钱  没钱的出力气  没有力气的
帮忙吆喝天上的星星  不要打盹

清理河面  修复河道  改造
排污管网和自来水网  垃圾山
摇身一变  光复了鸟儿们的祖国

种植在心里的美景  要捧着心来
呵护  垃圾不能再跳进河里  浪花追着
鱼儿们欢笑  网网都是鲜活

风帘翠幕  波光潋滟  芳花
荡香四季  好梦守着村民的生活
人间的桃花源  哪里才能拷贝  
十 三

路  从龙湾人脚下延伸


人间的路  不全是九通衢
有沟壑  有急流  有风浪
也有风景  但每走一步
都要从你的脚下延伸

人类的脚步  从挺起脊梁开始
有的健步如飞  有的畏手畏脚
有的急功近利  好高骛远
有的积跬步以致千里  不敢懈怠

龙湾人的登山鞋  第一个吃了
螃蟹  一片片的鞋面  像一只只
彩蝶  飞到村民的宅院  伴着
鸡鸣  裁剪  吹吹打打地穿红挂绿

涅槃后的金凤凰又飞回到瓯登鞋厂  
体检  纹眉  化妆  新嫁娘就要试穿
欧美的步履  这种家庭联产承包 
的传奇  被不断复制

机器人爱上刀笔  高跟鞋魔术般
地换跟  三通抗菌素截止阀
绝不会让一株细菌  溜进爱的王国
德力西电气牢牢把控住生命的开关

每一家企业的呱呱坠地  都是从
产品单一到多品种生产  从小打小闹
到集约化规模化经营  从股份制到  
企业经营权分离  最后升级为现代企业集团  这就是龙湾人踏响的足音

不甘人后  勇于创新就要时时
把鞭子挥向自己！  嗅觉灵敏
的龙湾人  在电子商务大行其道
的今天  果然又踩准了步点
十四

进村的路

这是条进村的路
是村子唯一的出口

迎新的打这进去
送殡的打这出来

赤裸的脚踩着泥泞
日子沉痛地拔不出来

踩也踩不平的日子
总是这里鼓起，那里又陷下去

现在，它换了水泥装
笑成了希冀的绸带

年轻人打这搬出去
新人被迎上了高楼

楼造得越来越新
村子越来越老

再没有迎新的打这进去
却时时有送殡的打这出去

每次从城里出来看望村子
看望爹娘，这条路总想拴住我

我的腿越发沉重，我还要
打这走出去，它不能拴住我的心
十五

十·一，我和你一起过生日
文/纪福华

别说我和你
差了十三岁

你诞生，我出世
同一个生日

也别说差了三天
那三天，你在酝酿一个传奇

你要先把这个世界
打扫干净，才肯交给我

阴霾赶走了，才好
长出风景

苦日子嚼出甜味了
才有喜色

你六十九，我五十六
但你我都不老

我们健壮得很
地里长出的苗还太嫩

今天，我和你一起过生日
花花草草织就的彩带
是我们的生日蛋糕
十六

新起点，我们共同画一个圆


不是挥一挥手
就送走了冬天

是因为，有无数只手
画了同一个圆

这是个同心圆
冬天的通行证被没收

这里满是春色，葱葱郁郁
唧唧喳喳，花花叶叶，潇潇洒洒

人人都可以描画自己的风景
人人都在风景里出彩

大写意的，画飞船火箭
高铁动车，蛟龙航母，一带一路

小写意的，画网购快递
画菜篮子、工资卡、好山好水

或者画张儿童画，给梦安上翅膀
给家添上喜色，给年轮加满爱的燃油

不会画也没关系，你可以给他们
送去颜料和热情，或者做光景中的模特

今天，我们一起再画一个同心圆
每个人都画最好的自己

要把它画得更大更圆
画一幅能动的画、有故事的画

把冬天关在外面，陪着黑夜留白
让泪水都从激动中涌出，让日子不再吐苦水

再在金刚骨上烙上新的韵脚
加盖春天的歌章

最后把这幅画，寄给明天的自己
或者寄给下一个春天
十七
一条裤子
文/纪福华

“你和他穿一条裤子”
有人听了会点赞:他俩好
有人听了会怒怼:他俩串通一气
有人听了会乐趴下

当我再次看到
中共一大会址中的那条裤子——
上海工人杨凤庭夫妇
上工时轮流穿的裤子
却怎么也乐不出来

它静静地守在那儿
注视着每一个
打他身边走过的朝圣者
每一个朝圣者
打他身边走过

有人弯下腰
想从那补丁落补丁的棉裤里
抠出心酸，或者抠出悬疑
或者抠出八九十年前
的故事

这是遮羞的裤子吗
是谁使他蒙羞
国人怎么连裤子也穿不起
我分明听到一台台机器
发出绞肉机的声音

我还听到:一双双手
拿起镰刀斧头
从石库门到南湖
从井冈山到延安
砸碎了枷锁的声音

压在你身上的大山扳倒了
你的碗里装满了喜悦
你的日子有了喜色
再用不着害羞地活着

也有人打他身边走过
没去看他，或者忘掉了他
就像把一件破棉裤
随随便便丢掉了

可他在盯着你
他看到每年
打他身边走过的人
着装的花样、哗变
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来看他的人
日子不再害羞
只要国人
日子不再紧巴巴的

十八
一滴水
文/纪福华

一滴水
跌进烦恼

皲裂的泥土
满口的假牙

它依旧张着嘴
牙齿松动

西风来时，它已经麻木
就要得到荒漠的签证

又一滴水
滴进欢笑

小溪哼着童谣，舌头舔舐
荒芜的脸仍没有起色

一滴滴水跳进河流
加大了嗓门，游过来

泥土长出了毛发
大地开始返青

那是有心的泥土
遇到了有体温的水

十九

盐

我打海边出生
海边的日子不缺盐

但日子却缺少了荤腥
菜蔬，和掺糠的窝头

菜要腌起来，或者
在菜里多加点盐

而今，日子好了
我却时时遭到抗议

硬说:打死卖盐的了
齁死宝宝了

雅雅的猪蹄鸡翅、猴头竹菇
都要先冲个澡才能下咽

不是我不晓得苦和咸
被盐捆紧的习惯一时淡不下来

如今我已被吊销家庭厨师的资格证
淡下来的汤汤水水噘着嘴

就像饮酒，六十度的热情
硬逼着去舔葡萄酒的脸

但我心里总是甜滋滋的
饭菜越来越淡，生活的味道越来越浓

二十

叶，为什么不搂紧树干


翅膀硬了
就想飞出家门

南南北北的，卷入红尘
花花叶叶，嚼着南腔北调

转了一圈归来，才发觉
哪里踏实，什么靠谱

看到别处月亮的亮
就想挤出国门

这个大街那个大道
这个广场那个神像

摇摇晃晃的身体
剩一个空腔

到这时才发现，总是和
那枚月亮一起发呆

原来它依旧是那枚
故乡的月亮

说是落叶归根，暮秋的心事
还来得及告诉迟到的春天吗

叶色葱翠时，为何不搂紧树干
偏要离开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