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期颐,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叶嘉莹对诗词的研究和教学的热情,依然不减。她一直在整理资料,似乎没有一天不与古典诗词为伴。
南开大学为她修建的迦陵学舍,方正古朴,叶嘉莹非常喜爱。但北方的冬天太冷,她还是住回了南开大学宿舍楼的家中。95岁的她,满头银发,腿脚稍滞,起身迎客有些费力。如今,她谢绝了大多数采访活动。想说的话,她只愿留在诗和书中。
我们一行在这次新春佳节前夕的探访,对叶嘉莹来说更像是一场老友聚会——她与光明日报的密切交流,可以追溯到1986年。那时叶嘉莹曾应邀开设专栏《迦陵随笔》,引用西方的文学理论来诠释中国的古典文学批评。第一篇“前言”刊载于1986年10月21日,紧接着《似是而非之说》《从现象学到境界说》《作为评词标准之境界说》等16篇文章陆续刊发,持续了两年多的时间,直至1989年1月5日刊发为止。
岁月不居,模糊了记忆,她忘记了当年编辑的名字,却对和专栏有关的这段往事记忆犹新。“当时光明日报的编辑找了我好几次,还去了我在北京察院胡同的旧居。其中一篇文章,我写了十五天呢。”
《迦陵随笔》是叶嘉莹1979年回国教学后一次较成规模的系列文章,在当时引发知识界不小的轰动。那时,正在读高中的读者祝晓风读后耳目一新:“虽似懂非懂,但完全是另一个感觉,而且这感觉还是很新鲜强烈的。”也是在这些文章中,祝晓风第一次接触到现象学、接受美学等理论,打开了他认识中国古典诗词的另一个视角。
从爱诗到教学,从“为己”写作到“为人”跋涉,叶嘉莹不仅一生与诗相伴,更以诗歌教学作为自己报国的途径。
诗,是支撑叶嘉莹走过困苦半生的安身立命之所在。记忆中,老北京四合院里,父亲与伯父高低错落、音韵悠长的吟诵声,奠定了她一生爱诗的基础。然而,平静的生活随着国家的动荡,戛然而止。随后,历经战火,少时丧母,颠沛流离,家逢变故,漂泊海外,艰苦备尝。是读诗、教诗,给予她从心灵到生活的安慰,并最终让她走上了治学之路。1969年,她迁居加拿大温哥华,受聘为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
“他年若遂还乡愿,骥老犹存万里心”,离开祖国的几十年后,叶嘉莹在诗中倾诉着去国怀乡的情思。1974年叶嘉莹申请回国探亲,忍不住在长诗《祖国行》中感叹:“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
那次探亲,让叶嘉莹动了回国任教的念头:“把一切建在小家小我之上,这不是一个终极的追求,我要有一个更广大的理想,因此决定回国教书,将古代诗人们的心魂、志意这些宝贵的东西传给下一代。”
“从1979年开始,我在假期自费回国教学,一分钱都没有拿国家的,完全是尽义务。”回忆这段往事,叶嘉莹话语中仍难掩激动。
40年来,她不仅在南开大学教课,还应邀到国内几十所大学巡回讲学,举行古典诗词专题讲演数百场。在演讲中,叶嘉莹不断用诗词来表达报国之情:
“又到长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相思,荷花凋尽我来迟。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
“在中国古诗中,常用雁排成人字来表达对人的思念,而这种思念不应是小我的、私人的那一点感情,而应该是对国家、对传统文化的更博大的情谊。”叶嘉莹将爱诗与家国情怀紧密结合在一起。
如今叶嘉莹生活简朴,常常一碗粥、一碗面就是一餐。2018年,她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设立“迦陵基金”,用于支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谈及此举由来,叶嘉莹觉得理所应当,只说:“除了诗词,我什么都不懂。”
正如1994年3月7日,她在光明日报发表的散文《我与我家的大四合院》中所言:“我个人愿以古典诗词之教学来报效祖国的心意,则始终未改。”二十五载,余音袅袅,叶嘉莹的爱国之情,从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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