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花里的新年


借来的窗花样子
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
用煤油灯熏一熏
拓下来，每一道工序
都是年的一部分

女人总是长着一双巧手
再难的日子
也难不倒她们
新的窗花剪出来了
红的、绿的、黄的和粉的

它们像鲜花一样鲜艳
像草丛里钻来钻去的小兔子
像打鸣的大红公鸡
栩栩如生的生活都被
巧手女人剪出来了

生活的不易，被她们忽略。此时
母亲甩开她浓密的黑头发
攀上高高的凳子
开始贴窗花，不能歪了呀
那时简单的生活，总是方方正正


南瓜汤的味道


过年这天
大娘会熬一锅南瓜汤
（我们那儿叫翻瓜）
黄橙橙的翻瓜在水里翻滚
咕嘟嘟的气泡
带出清幽幽的香气

那是年的味道。
拜年的孩子
每人会分到一小碗
大娘说吃了翻瓜，明年
咱就翻身了，我知道

昏暗的屋子相信她说的话
那些新贴的窗花
也相信，我还小
还不知道
大娘在南瓜汤里寄熬着多少生活的希望


蒸花馍


腊月二十八这天
母亲会把锅灶搬到院里
架起火，蒸花馍

面团在母亲手里
像变魔术，仿佛一年的辛劳
被她变成了此时热气腾腾的美好生活

花馍蒸出来了
个子变大了，白白胖胖的
像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母亲却比去年又瘦了一圈
她把一簸箩花馍
搬到堂屋

又选出五个大的
点上红点点
供在供桌上


豆腐坊


有自留地那年
我十一岁，以前我们村
没有过豆腐坊
这一年腊月二十四
700人的小村子开了三家豆腐坊
没人卖豆腐，都是给邻里帮忙
爸爸提着一桶豆子
小孩子都跟着大人呼啦啦往豆腐坊走
两桶，又一簸萁
雪白的豆腐，冒着热气
可以随便掰下来一块
送到嘴里
大娘在翻瓜汤里种下的希望
真的结成果了
那些白花花的豆腐
不是银子
碰一下，没有声音
它是幸福
那一年，幸福的样子
是一块豆腐
生活是热腾腾的汤水
放进去一点卤，它就凝结成块


门窑窑


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在门的两旁
盖房子时，墙上留出两个小洞
存放东西，那是我们的
百宝箱，那里面
放过黄铜的老式钥匙
点燃希望的
火柴，一沓两面写过字的纸，做手纸用
生活中，再没有多余的要存放了，但我知道
月亮和星星走累了
一定在我们家借宿过
风声雨声都在那里面停留过
它们像极了两只耳朵
听到了生活的全部秘密
过年的时候，我会剪出好看的彩色纸
把黑洞洞的门窑窑
糊上，但下边要开着
真的像一块崭新的门帘呢
日子穷，但哪里都要见一见新
心情也要崭新，等着明年
从心上
长出丰收的庄稼


煤块块上拴红绳


至今，我都不知道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每年，我都要选几块亮晶晶的
煤块，找红红的毛线
没有也不怕，用红纸代替
有的是办法
没有难倒庄稼人的事情
把缠好的煤块在门口
院子的犄角旮旯
当然，厕所也要放一块
打扫了几遍的院子，现出
年的气息
什么都摆放整齐了
几个缠着红腰带的煤块
就有了特殊的寓意
我至今还在想
那究竟是什么寓意呢
像门神一样
把持着生活的关口


烧旺草


这是一家的长男
该干的事情，晚上
预先把缠好红纸的稻草
放在避风的角落，我们
还没有醒，哥哥
一个人，会将稻草点燃，火光
探着未落的星辰，我不知道
哥哥会和星星说些什么，也没见过
烧旺草的场面，只是第二天
墙角有一些灰烬
和土墙上烧过火的痕迹
大年初一，就在鞭炮声中到来了


写春联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
年三十一早，父亲就会
砚好墨，铺展开红纸
裁剪成对联，帮邻里写对联
父亲总是笑呵呵的，好像从来没有烦恼
多少年了，我总是在想
生活那么苦，父亲咋就不愁哩
我和哥哥把尚未干透的对联
贴起来，红红的对联
使年味更浓了
贴在街门上的对联，被人夸赞
有血，有肉，有骨头
内容也有嚼头
如今，很少有人写对联了
机器印刷的
字比父亲写得好
内容也编得妙，纸张油光光
再不用那风一吹就破的红纸纸了，只是
再也没有人
站在街门口，评说：这春联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