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
父亲便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抹骨牌的双手抹出了厚硬的茧子
他输的越多  发财的梦做得越大
终于赌光了家中所有的东西
包括那三间东倒西歪的草棚
他输掉了漂亮的结发妻子
还是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去抹
他再次输了  摸摸绽着棉花团的袄
无可奈何地耷拉下乱蓬蓬的头
当十岁的儿子走进赌场
胖乎乎的小手递给他一碗邻居给的米饭
浑浊的眼里便迸出了金光
他顾不得儿子溜出的口水
一咬牙便典上了唯一的亲生骨肉
在太阳落山时他又输了个精光
眼睁睁地望着揉红了双眼的儿子被人领走
当夜儿子就着油灯烧断了捆绑他的麻绳
摸着烫满燎泡的手腕子便挤出了门缝儿
在人追狗叫的月黑风高夜里
他凄惨惨地哭喊着爸爸
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了山中林场
一头便撞开了一位老妈妈的门
从此便做了森林的儿子

四十年风风雨雨的冲刷淘洗
他满脸布上了深沟浅壑
每天都扛着那只明晃晃的铁铲
默默无语地在林中转悠
夜里他总是掮着乌锃锃的鸟铳
警觉地从树下爬上树梢
他记得林中有多少鸟窝
每个鸟窝中住着几只鸟儿
他把整个身心都交给了山林
自称是一棵苦命的楝树

那天深夜 下弦月刚刚爬上树梢
山林里便涂上了一层嫩黄
突然间所有的鸟儿忽啦啦地惊飞
翅膀掠过夜空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掂起鸟铳冲进了林子
见一个黑影正“吭哧吭哧”地扛着
一棵新砍的檀树
他大吼一声“那里走”便搂了火
一声惨叫便倒下了一位白胡子老汉
当他把窃树贼押进了派出所
灯光下他扯着嗓子叫了声“爸爸”
父子俩紧紧地搂抱着哭成了泪人
据说这是看林人四十年来第一次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