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狼坨。亚特兰大。
性、晕眩与青春枣红马。两千箱红星牌宣纸如何皴染?
这水墨精神,让山河一片黑。
那些年我做搬运工,海门港码头干活——
眼珠翻滚,海面平静,我们内心罢工了。
不远处,一只铁锚在哭泣。
收藏宣纸不是为了
填写变天账,而是要等待
一个伟大的画家诞生。
喂饱灵魂这只狼狗。
喂饱灵魂这只狼狗!
一阵风,吹拂着虱子和裘衣,
任忧伤与愤怒交织,同时喝下
迥异的酒,任它们在同一胃里搅和。
来吧!就这样。
2012年7月14日,杭州
谁?谁在半夜里说着呓语?
手放在胸口,匕首搁枕边。
石头,蜘蛛,枯枝败叶,
斧头党、变节者与水手,
突入颅骨的马其诺防线,
整个城市陷入迷惘,水管破裂。
浴缸中的裸体,与梦境搏斗,
时间,在夜的山涧进退维谷。
2012年7月23日
……让种种虚妄的幻影迷乱了他的本性。
——莎士比亚《麦克白》
今日是玛雅人预言的
世界末日。
虽然天空灰暗,
但我们依然能通信,
而且,我们还可以
共度末日。
太阳很好,风
也那么柔情,一切都那么好。
如果这就是末日,
谁都不会反抗。
玛雅人
莫非你们是貌似乌鸦的天使?
2012年12月12日草,2013年元旦略改
“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呐喊
阒然无声空做姿态”
(昌耀写下这个句子时
已收拾妥当,看了一眼窗外)
在天空中,没人能听到你的尖叫
在你身体里,一种很微弱的呼喊
更没有人能够听见
没有人呼喊
没有事物需要呼喊
没有人能够呼喊
黑屋与真空
沼泽,纸的碎片
街角——花园的阴影
霞光与玻璃
世界头痛欲裂
你的声音抡起棍棒,金星
迸溅,你的呼喊
回荡峡湾,看得见
你的嘴巴
像刚剥离胸腔带血的心脏
打开,呼喊
牙齿的城墙,坍塌
一切归于沉寂
光。词与词撞击。呼喊
然后,接着,最后——
用一把铁制匕首
刺穿这野兽的心脏
2013年1月5日
世界失去中心倒还好办
问题是乱——
想到霍去病坐骑的马蹄
用毡子包裹着,踏遍戈壁
带着雨丝、荣耀与天象
埃德加说,“李尔王啊,
你的真话胡话混在一起,
疯狂中的理智”
而理性是最大的疯狂
乱象,夹杂着正当的雨水
活力与返照,同台献艺
身影重叠,手势穿插,嗓音交织
一切无法辨认:从身体到灵魂
从街角到高铁车站
乱,成了世界的中心
2013年1月2日,台州
一
一双何等疯狂的手
伸向我们!当雪片飘零……
雪的房子。雪的树。
雪的蒸汽机,雪的阀门。
雪的黑暗雪的光芒雪的根基雪的枝叶。
路基、堤岸和屋檐
延伸着,就像水墨线条,
大雪扩展成无边的宣纸。
二
积雪下传出微弱的声音。
马,喷着响鼻驰过,
刹那间,远山模糊了。
隔着雪片,人影晃动,
迟缓的动作、臃肿的身体:
默片时代的影像进行曲。
尖锐地,三只秃鹫飞越天空。
三
雪静静地落下……
雪,雕刻广场,掩埋塑像。
一只灰雀,死在勇士脚下,
露出干枯的紫黑色双腿。
雪在堆积。雪在寒风中
获得惊人的重量,很快,
人们熟悉的一切都已消失。
道路与沟渠粘连,江河凝滞。
四
试着把手伸向空中,
攥一把,都是有分量的寒气。
事物模糊,思绪搅动,
任何背影都变得没有意义。
雪,一双何等疯狂的手,
切断这个世界,
如同切断剧院的电流——
尖叫之后,便是沉默。
2013年1月10日,杭州
为什么如此钟情混乱,
你,为何
一再制造灾祸?
这个世界,这有限的世代,
没有更多人愿意与你
捆绑在一起。
你的花朵是别人的深渊。
我知道,你很有些借口,
你需要任凭欲望汹涌,
因为这很快意。后果?
没有后果可以点评,无法解释
这一切。你懂得火中取栗时
需要飞蛾扑火的手指。
我比你知道得更多的,
是一些你自己也不了解的因由,
还有临时动机,甚至
气息、声音和撩拨的艺术。
记住:走向毁灭的道路
何其宽广,而重生之门
这么狭窄。
2013年2月12日,台州
“没有谁,也没有什么力量,
能使我们分开”,你说。
还说,即使他进了监狱,
你也会奔向铁牢,破窗而入。
为此,在车上他把你的手攥出汗。
相同的地点,但不是原先的你;
他没有变化只是不在这个地方。
你见到的,是他的铠甲,
易碎的铠甲。
看来,一点点微弱的力量,
就能使你们分开。
当你啜泣时,那灯光
宁可转过身去。
上帝并没有让你们分开,
试问,分开你们的,是什么样的
“一点点力量”?
2012年12月23日
●●● 《诗半岛》王自亮专刊 ▁▁▁▁▁▁▁▁▁▁▁▁
一
谁看见了水边的广玉兰?
谁在夜色中看见了水边的广玉兰?
又有谁,在岸边与广玉兰
对视,完成一次目光的轮回?
晕轮扩散,花瓣聚拢,
铁骑与马刀,书写部落情歌。
泵房里飞转的轮带,
染上血迹:惊愕的图案。
为什么当夜色笼罩水面时,
总有一朵花出现,
带着戾气,任性且暴烈?
二
一次转世,总是需要
一个残忍的故事。铁幕闭合,
炮火中完成了爱与恨的凝聚。
在水边,在夜色中,
广玉兰点燃纯洁的火焰。
在一个崩坏的年代
总有一朵花,一棵枝叶纷披的树
站在对岸,久久伫立。
那个男孩跑过来
请求离他不远的另一个孩子
陪他玩一会
结果遭到拒绝
遭到拒绝的男孩
因失望而愤怒
因愤怒扭歪了脸
五分钟之后
他又一次找到拒绝过他的男孩
抓住对方的肩膀
再次央求
“就玩一会儿吧!”
这个五岁独生子
因没有玩伴
正尝试求情,忍受屈辱
人们看见了他眼中忍住的泪
2014年2月9日
什么都只留下一个印象,甚或轮廓
再也拼不成板块了
无论是记忆还是大陆
太阳落下如果实
月亮消失像苞叶剥落
分离,意味着分崩离析
重聚如招募旧部
再也找不到纯粹的感觉
连仇恨也无法聚焦
心生厌倦的日子
肉体士气低落
荷尔蒙下降如冬夜的水银柱
死亡的快乐如翻飞的旌旗
一次次扬起烟尘
2014年4月27日,杭州下沙
华北平原绿了。
它并非为我们而绿,
想绿就绿,谁也挡不住。
华北平原不关心物候,
及时复苏,准确衰败。
跟当年一样旷阔,
一样平整,一样绵延百里。
天上掠过禽鸟,
倾斜着高飞,带上无名的恐惧。
地上跑着高速列车,
像飞驰的蜈蚣。
火车进站。在华北平原——
一切都跟30年前不同,
铁桥,号志灯,站台,
都不一样。
人也不是当年的人,
德州烧鸡,旅行杂志,行李,
都换了模样。
列车长,由徐娘变成佳丽,
少女手中的玩物
由多色魔方换作“水果忍者”游戏。。
华北平原绿了,
但不是那种纯粹的绿,
绿中透灰,
灰里藏青,
就像一个复杂的画家,
借此表达忧伤的本质。
2014年5月1日,台州
看到三个人站在屋顶上。
五个人,或更多的人,
在屋顶上忙碌。
他们筑屋顶,
包裹白铁皮,盖瓦,抹灰泥。
一个人向两个人打手势,
两个人朝三个人喊话。
“听不见”!风太大
吹得人东倒西歪。
他们配合得那么好,
不需太多言语,
至多喊话、打手势。
筑屋顶是件危险活儿,
也是累活儿。
很快,他们将光芒大面积铺就,
转眼间天阴了,屋顶
又变成铁青色梯形大坝。
他们擦擦汗,仰起脸,
露出难得的笑容,
把工字尺塞进裤兜。
他们不读“几何读本”,
也不仰仗图纸,
就凭常年的手艺,靠谱的经验。
当屋顶成为屋顶,那阵风
吹在脸上,就像冰啤酒
灌进焦灼的喉咙,一个字:爽。
2014年5月1日,台州
在这个国度,没有真相
唯谎言能跻身永恒
咳嗽一声也那么虚假
这个国,不是大人国
也不是小人国
是从市井直达宫殿的虚无国
所有的人都是皇帝
马弁、理发匠和贩夫走卒
都是皇帝,忙碌的
汗流满面的皇帝,背对顾客
就露出皇帝的脸色
农夫更是皇帝,荷锄皇帝
烈日夏风,威严夹杂怀柔
回到村头就设想邻里们
如何肃静回避
皇帝是皇帝的皇帝
打马巡视六月雪之后
脸色蜡黄,面有倦容
但没有忘记与妃子们缱绻
一切记录在案,精子归档
在这个国度,作家自恋
自己乘坐的船搁浅时
马上想到,为了不影响寡人休息
劳力者特意安排了屏息之举
诗人狂傲而颓废
与老虎对视,将鱼鳞变成刀片
诱拐之后继续行骗
逡巡于大剧院与草堂之间
学者作颂,承接残留的权力水滴
转弯时,公交车司机就是皇帝
大声颁布“驱赶文告”——
“行人车辆请注意安全”
这个国度,真相与谎言互换身份
带着柳丝、迷楼和沉香
编织而成的传奇
悄无声息,滑如软泥,刹那间
下了江南
2014年4月25日,杭州西溪
远远地,我从玻璃的碎裂声中
听出了愤怒和突兀
门窗遭到“解构”
(一种后现代说法)
潜伏在肌肉内部的力量
此刻就像山洪暴发
接着又是一记重击
运斤成风
我知道一种不可挽留的东西
正悻然离去
比对峙更可怕的事物
迅速来临
我从玻璃的碎裂中听到了
否定
不必上楼去看现场
从玻璃碎裂之后的对骂声中
我知道
一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
从透过玻璃的光芒开始
结束于
没有玻璃的空无
2014年5月2日,台州
街角站着一群人,
戴红色安全帽,
穿绿色反光马甲,
抽烟,骂人,开玩笑。
是筑路工人
在填补坑洼。
我看到地上放着一把铁锹,
托着一只断手,
仿佛还带着血迹,
冒热气,会动,
就像一段被截断的蚯蚓。
定睛一看,
原来是一只米黄色手套,
褪了色的手套。
不知道
这幻觉从何而来。
回到家里,
它还在我眼前,
带着筑路工的愁苦与悲哀,
抓挠我。
2014年5月6日,杭州
●●● 《诗半岛》王自亮专刊 ▁▁▁▁▁▁▁▁▁▁▁▁
SOS
昨夜有个人坚定地告诉我,
盛世在延续。
对此,必须含笑沉默。
今天看到一位诗人的微信,
他对我说——
“一位诗歌兄弟端着酒杯,
眼睛中充满着所有的向往”,
对他说:“这是一个乱世”。
我被弄糊涂了——
不知作何评论,因为没有人
能评论他活在其中的时代。
当诡异的广播在机场回荡,
当战机整夜掠过天空,洞穿耳膜,
当菜场上空飞过一把刀扎进老人头骨,
当有人冷笑着在公交车里点燃香蕉水,
当超载货物没有压坏轮胎
却把一座新建的桥梁压坍,
当地震时村庄突然消失
一个男孩捡起石块子在村头摆成SOS,
我只能
替其中一人作证。
2014年8月9日凌晨
七号码头是个灰头土脸的壮汉,
煤炭中没有查泰来夫人。
手是乌黑的,心也是。
七号码头,对我来说太大,
太沉重了。十七岁,瘦小,生活无着。
那是1975年,我,一个少年,
厌憎那个叫方海珍的女人——
她的西皮散板,托不起千吨钢。
我不经事的肩膀,曾对着七号码头痛哭:
“力不能拔山兮气不及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码头码头奈若何?”
七号码头,你一定记得
我拉板车的身体与你如何不相称。
我上坡时两脚踩空一刹那,
是多么的羞愧与绝望!
我没有被七号码头吞噬,也没有
被码头上壮实的莽汉一脚踢下海,
究竟是因为,我所处的时世
纯属虚构,还是我虚构了一个
衣衫不整的单薄少年呢?
2015年5月18日
从“鬼魂”浮现那一刻的迟疑,凝神
到演奏“大公”时的气韵生动,光华灿烂
你多次与年轻美貌的妻子阿曼达·霍茜交换目光
她的大提琴演奏合乎法度,又神采飞扬
女钢琴师显得好奇,时不时笑着瞟你俩一眼
乐器间的对话、呼应、独白、雄辩,变化多端却如诗如梦
透过两支曲子,我看到了两个祖克曼,甚至三个
我想起自己收藏的那张旧唱片
你、杜普蕾和巴伦博伊姆合作演奏贝多芬的“大公”
几十年过去,时光没有太多地改变你
除了后背有点紧,脸上多处皱纹,弯腰捡乐谱时动作迟缓
我是说,你的演奏依然是在举轻若重
和举重若轻之间转换,你确有禀赋
你说过:“庸才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毒药”
从一个逃学小混混,到著名演奏家
从以色列到欧洲,从黑发到银丝,三次婚姻
不变的是你的脾气:在音乐会上半场
有个摄影师,因为想换个角度拍照
突然背着相机重重地从舞台前方跑过
准备开场演出的你,愣是盯着他这一路小跑
直到他停止后才低头不语,准备演奏
还有,面对迟到的观众,你故意延迟演奏
直到观众落座,阿曼达致以温柔的微笑
祖克曼,你完全可以不管这些
因为你被誉为天才,杰出小提琴演奏家
可是我聆听演奏时总被你的神情所吸引
不,是你的身姿和表情遮蔽了贝多芬
在现场,我想起了柯岗、拉宾和奥伊斯特拉赫
没有办法停止我的比较和联想:你与他们
你的技巧够好,你够自信,相貌堂堂
多就是一,一就是多:你明白这一切
次日,小报记者以轻佻的笔法,如此报道:
“阿曼达,是个有着银色长发,S造型的美女
短胖的Angela陈,身材则符合唐代审美
三人的奇怪组合,好像是
一个家族的老爷带着最受宠爱的小老婆和帮佣大婶一起出游
可是一演奏起来,额滴妈呀
有着亚裔血统的Angela陈,却是惊为天人
当然,你也不能想着借机调戏一下美艳的阿曼达
人家除了拉大提琴,还是红带的空手道练习者”
2015年5月27日
婚变
离婚之后这半年内,
她的牙齿几乎掉光,
脸色蜡黄,眼神恍惚。
她蒙受了双重的耻辱:
被遗弃,一夜变老。
她曾经如此漂亮,
迷倒方圆几十里的男人。
如今走在街上,
很多人不认识她了。
仍然担心碰见一个熟悉的人
哪怕朝她投去不经意的一瞥。
她决定搬迁,带上唯一的女儿。
多年之后,
女儿考上马里兰大学。
她走在街上,
重新露出笑容,
牙齿也重新长出。
她故意露出满口新牙,
就像一个作家,
喜欢在最有悬念的地方,
显示省略号的魅力。
她还说,
是这个婚变拯救了她。
最后她重新嫁人了
有人看到她在书店
买了一本霭里士的《性心理学》,
还讨教著名精神分析师,
从婴儿期,一直讲到今后的65岁。
“原来是我有问题,该死!”
她几乎疯掉。
这个没有毁于婚变的人,
不幸却被弗洛伊德击垮。
2014年7月27日
{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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