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

黑色汉字耗费了五千年的灯油，撬开了世界的童话
横、折、竖、钩、撇和捺，没有贫富之别，贵贱之分
更不为秋风折腰
汉字长着仓颉的骨骼，周身淌着华夏的血统
它曾被狼毫差遣，令李白失眠
最初，母亲在煤油灯下，指出她并不认识的课本上的汉字
让我一个字一个字读给她听
真好，在课本上我为她找到了纯净的中国话

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一天，大雁翅膀轻易撞碎了霜粒
有一种风锋利得让满坡的积雪消融
让娘的骨缝痒痒的
有一种暖热爱着飞扬跋扈的冷
让灰暗的心灵脆弱得经不起一声布谷的颤音
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我的故乡也是鹌鹑吼破蛋壳的地方
我带着我的孩子们来到郊外
让她们朝故乡的方向喊出明亮的字
她们是最先出现在原野的花骨朵
她们的嗓音
击碎了故乡冰封的河面

这个世界有点冷

这个世界太小了，俗世有点太拥堵
面对每一粒蚂蚁颤抖的汗珠
我须把身子弯到最低，表示我的敬意
蚂蚁的悲苦太大了，一生为生所累

不是我不爱人类，只是在一条河的混浊面前
我不得不为人类而愧疚
这个世界有点冷，人类的欲望不让我看清
灵魂晃晃悠悠的火苗，忽暗忽明

好人
——赠诗人李桐

在一个帮助过我的人的面前
我说不出任何感激的话
在你的诗歌面前，一个诗人的灯亮着
时代随着绚烂的烟火加速
人间的温暖在一粒春风的芽瓣发热
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说多了
其中必有掺假的部分
人生的雨水丰富，得到一个人的温暖
我不会私自享用
还有太多的人需要这温暖
还有太多的人在人世把灵魂冻伤
在现实中饥饿，生活中
又有太多的隐痛无处释放
得到了一个好人的灯盏
我得尽快把它点亮

树叶黄了

天气渐凉 干枯的树枝瑟瑟发抖
秋风吹起 曾经年轻的树叶衣衫褴褛
秘密与荒凉的大地进行一次完美的接吻
该收回的粮食已存放粮仓
该出外打工的也已陆续踏上了通向外地的班车

春天爹埋进土里的萝卜昨天全部放入地窖
贴地尾随凉风打转转的落叶
娘弯下腰 把它们集中起来
塞入打了三个补丁的编织袋
她是不想看到这些被遗弃的枯叶
就像我
在凉飕飕的浮世漂泊不定

树叶黄了 在乡下我看到了树干明显衰老
我不忍想起它们在夏天葱茏地绿着
但我知道 明年还有许多叶子在春天发芽
并会再现它们枯败的宿命

在中国的大地上漂泊

在中国的大地上漂泊
见了燕子衔着春天的邮箱
要探听有没有中秋的月光被打包邮来
见了路边的蚂蚁必须给它们让路
并转身回望它们的谦卑
见了庄稼地里正在歇息的刺猥
小声问它手头里的孤独有没有剩余
这年六月河岸上的一朵小花
我只想对它说
我爱上了这样的漂泊，虽然我很多次想哭
但我这是在中国的大地上行走
贴近我祖国的体温
深夜我不会惶恐
穿行在我祖国的疆域
又见了顶着白雪的松针
我不得不赞美它针尖上的铮铮铁骨
又见了刚刚收到一封来信的蜜蜂
它还是老样子，看到家信总要嗡嗡地
哭个没完没了
在中国的大地上漂泊，我多想能成为
前方多岔的河流，那该多好
人生苦短，这样就会有许多个我
同时起程，在未来的某一天
我以一滴水的心脏跳动在青绿的草叶上

春天的课堂

阳光灿烂，一些刚刚破土的小草
在清晨朗诵一篇关于浓雾笼罩远山的课文
丛林里新来的一缕明亮的晨曦
正要给麻雀们布置一篇描述春天的作文
并且正文要有和煦的标点。其间
三五只低飞打闹的小鸟
由于扰乱课堂，被惩罚啄捕禾苗根部的害虫
有点小聪明的狐狸经常逃课
但是狐假虎威的本领它无师自通
那只飞舞的花蝴蝶擅长舞蹈
应该进入夏季的百花园中深入练习
某个清晨小草们
依旧朗诵露珠的透亮、一只癞蛤蟆灰暗的表情
它们的课堂突然被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扰乱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个时候
一天的阳光像花瓣散落一地

秋风辞

昨夜我不关注月亮的行踪
坐在低矮平房那暗淡的土炕上
我能辨清是谁家的狗牙咬住了秋风
不用亲自走向田野，我便知道
收割后的光秃秃的麦田
就会呈现出一派萧条的景象
麦捆已被脱粒机吐出了粮食和桔杆
父亲扬场的时候总是把头仰得很高很高
从山头穿过的秋风搅乱了黄昏的烟缕
吹落了面临枯萎的树叶
发出了金币掉在大地上悦耳的声音
那一天在新犁过的地垄边，看见一只静默的
刺猬在思考或者犹豫
不可再忍心惊忧它，秋风已经
把它刮得非常悲凉
秋风将别，冷冻将至
我和父亲该上山准备过冬的柴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