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房间

迷人的房间
布置得高贵、美丽
在那里，我
闻见了冰川的气味
冷，刮起了风
自某个未被命名的角落
涌动

外面的秋日也迷人
阳光比骆驼还要大
时间，自树干上脱落
变成一只色彩斑斓的
猛虎
我听见它走过冰川时
发出的
阵阵震颤

沉默，盛大如
旷野。
半开的窄门，
空气冷寂。请
搬走一些悲伤吧
碎裂的语言失去
音律——
它有迷人的黑洞之美

我从书架抽出一本书
在雪山下面
开始阅读。
 

◎沉默期

沉默期如婴儿，在母腹
黑暗而幽静的空间里
自由生长。

无声的十月，失去的语言
在生长，从胎儿到孩子
当沉默首先打破沉默期
破啼而出——
世界也为之动容。

在四声调的变奏之中，诗人
用冷锹挖掘词根——
一颗树
向大地母腹无限伸展的
根部。

喧闹的大街。一个人
独自走在拥挤的人流和车流之中
水与水拥挤无声，一颗星
为他照明
在沉默期的深处。
 

◎我喝下

我喝下
明日为我
秘制的
药丸。那药丸
有梦幻般的颜色。

杯中还有酒。我敬这
果子成熟的秋天
我敬星空，
星汉的长廊辽阔
流火似锦。

白天，我苟且忙碌，
我的精神萎靡；
夜晚，我的血被换过一次。

我喝下那带腥味的液体

我喝下来自今日的愤怒和叹息
我喝下明日的梦。去梦里
我喂养星星，放飞一只鹰，并将火
从石头里取出。

 
◎一生的远足

一次漫长的旅行，犹如
鲑鱼一生的远足①，从
波澜不惊的湖泊来到大海
那海原来有着比湖更深的安静和寒冷。

仅此一次的迁徙，为何
在胜利逃离之后却又
满含泪水？
所谓的胜利换来的
不过是牺牲
事物的悖论总是纠缠
它发亮的部分仿佛这冬季
漫长的细雨，洗涮得一切都是崭新
而它灰暗的部分同样如这细雨
阴郁，挥之不去。

我们不再在同一时辰里醒来
不再用同样的节奏展开人生的琐碎
而昼夜的颠倒与错乱
万里之外的呼吸与疼痛
竟让生命如此地相拥
又如此地壮怀激烈
那些头顶上一一展开的风景
那些梦中一次一次的呼唤
显得绝望而又孤独

越洋的漂泊比起新生
算不了什么
你把它看成是生命的一次拔河
距离的扩大
也在无限扩大
人生的广度与深度
但远方有多远、多大？
有多么遥不可及？
从月亮吹来的风
鼓起夜的潮汐
惊动了在大海深处怀孕的鱼。

从淡水到海水
从海水到淡水
仍然是从水到水
那些不变的东西都是永恒
变化的则像这大海一样深邃和壮阔
你无情的远足啊
暗合着鲑鱼的一生
耗尽生命却不过是为了
最后的回归
最终，从生命的终点回到生命的起点——
在十月风霜染红大地的时候
你将自己燃烧成一片红叶
秋天丰腴成熟的大地
回响着你回家时雄壮的
欢呼

2012年11月8日于北京

注： ① 鲑鱼，又称三文鱼。三文鱼是世界上唯一从出生时就失去父母的动物。三文鱼产于淡水湖泊，一年后即顺着大河跋涉万里奔入海洋。在海洋环游一周历时三年后，三文鱼都要逆流而上再返回出生地产卵。三文鱼在拼命回游的过程中，不吃任何东西，二十四小时不作任何停息，以至于精力耗尽，全身变为红色。当它们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目的地，受精产完卵后即全部死去。这个令人震撼的四年一次的生命历程便是著名的三文鱼回流的现象。
 

◎深夜来电

深夜响起的电话声
总有一种让人
措手不及  或者
惊慌的感觉

那天夜里接起的电话
是一个陌生人的来电
电话线的另一头  传来
一个低沉有磁性的
男中音
声音很亲切很好听
听起来总像你生活中的
某个熟人
那天，我们从城市
扯到哲学和人生
像两个一见如故的
老朋友  足足
交谈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  我们依依不舍地
放下电话
可奇怪的是他并未
给我留下他的电话号码
我也不曾想起向他
索要

一年后某个冬天的深夜
我又想起这个电话
依稀想起一个死去的朋友
和他日渐清晰的模样

 
◎鬼节

这一天，大地飘满了幽灵
人类不见了
他们把自己藏到了幽灵里面

孩子们也把自己藏在骷髅里
或者是一具僵尸里
他们并不怕这些狰狞的面孔
相反，他们饶有兴趣地游戏
这鬼的人生

多数的时候，做一个鬼是幸福的
他们有着比人类更加可靠的内心

那就做一回鬼吧
让灵魂永远醒着
让眼睛不再哭泣

让我们回到从前
去与亲人相聚
就像在那一天，我和你
“在星辰里相遇”

鬼的世界如此真实：
我们轻抚亲人们发旧的家具
就像触摸每一个温暖的灵魂
我拿一把亲人们用过的木梳
闻他们留在空气里的余香
我像他们一样梳理头发、化妆  在镜子里
整理自己日渐衰老的容颜

我们给孩子们一个拥抱吧
给街角黑暗里的流浪者一块面包吧
我们亲吻挂在每张脸颊上
冰冷的每一滴

今天，飘香的大地落满了星辰
我装扮成你怎么不见你的踪影
你是藏在了远处的人群里还是在哪个星际？


其实，见到的未必真实
占有的更非幸福
听哪，天空里果真飘荡着你的回应：
你说，你还有一件未了的事情
你挂念久违的世界，执意
要给世界打个电话：

“喂，世界，你好吗？”

 
◎我听见夜色朝我袭来

黄昏时分，我坐在大花园里的池塘边
闭目，我想休息一下
白天使用过度的眼睛
（白天我们看过太多的东西啊）

不远处，车辆的声音渐渐稀少
像些垂头丧气的士兵走过街道
鸟雀低飞，飞过头顶
它们振动的空气不断撞击着我
越来越安详的脸庞

花园里的那颗最大的榕树
打开了它巨大的树冠
让众鸟归宿

白天在池塘里无聊游弋的野鸭子
和长着杂色毛的鹅    收起了叫声
赶在灯亮前冲入了那片
不大的芦苇丛

一些角落曾经传来的欢语声
突然间没了声响
在这逼近的寂静中
我听见夜色朝我袭来

我一抬头，却看见黑暗中同来的天使
正飞越屋顶缓缓降落。

2016年4月15日
 

◎我在黎明来临前写诗

我怕错过这绚丽的秋景
从此长眠不醒

黎明尚未来临我已提前到达

大地黄金般地沉默
万物长眠空气干净得
像一汪高原平静的湖水

我起身，走向相濡以沫的书桌
旋亮的灯盏虚弱，黑暗中的书桌
火焰般雀跃

有河流从书桌上流过
一颗树走到书桌的中央停驻

诗歌之锚勒住我沉重的肉身

这个时候
内心那些隐秘的声音
身披霞光,从四面
来敲打我的门窗
而词语，这受惊的壁虎
从墙的裂缝探出了
脑袋

2010
 

◎时差

我身体内的钟
还停留在大洋的彼岸
那里已是深秋——
阳光灿烂
风和琴鸣
成熟的果子坠入泥土
枫叶做成的糖浆
比蜜还要甜……

而此时，我栖居的北京
已是深夜两点
黑暗正幽禁着大地
梦中的呼唤和呓语
或明或暗
或起或伏
我的时间已经来到
黑暗不能停止我的功课——
我居于室内的暗处
同祂开始
促膝谈心

我拥有不属于你们的时间
这是我的时差
停留在我身体内的钟
正在十字架上轰鸣
 

◎多余的话
——纪念保罗•策兰

你只是回到了从前
回到人类学会说话之前

那时，人类用谷子、羊和手
说话  话语明确
从无歧义

弓箭和石头打开的天空
并不寂静和孤独
星星从海上来
带来水和火
但没有词

那就忘掉词
忘掉话吧
让我们回到从前
回到你
回到你的现在

2010.10
 

◎大地的脸谱

群山簇拥，轻饰粉黛
在这金色的秋日里呈现它们妖娆的本色。
它们矗立在远方，大气、庄严
在我视线能及的地方，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群山，这妖娆的蛾眉
立于大地的脸上，它们似乎
没有原来那么舒展。

这蛾眉下面生动：
朝歌夜火，炊烟袅袅
那是我们生活的地方
是大地最为热闹的地带
这城市，在蛾眉之下
应是大地的两汪沸腾的温泉
我热爱的这眼泉啊，我都
守望你几十年了，把我最好的青春韶华
给了你  如今
我满头的青丝在你升腾的热气中
已慢慢变成了白发
而你也从那样的明亮、干净
走向了这样的灰暗和浑浊

那么，这群山之外是什么呢？它应该
是高原，是大地的额头。
不对，或许是一片海洋  一片森林
或许什么都不是
仍然是山峰
只是山

那么耳朵在哪里呢？
大地的耳朵是否也如它的老眼
一样昏花？
在这阳光弥漫的秋色中
你听见了什么？
 

◎核桃

那密布的沟纹、坚硬的外壳
多像一个人的大脑
缜密深邃的思想躺在
黑暗的深处
沉默不语

我的双手深入到你的内部
深入到你万千沟壑的深渊
我发现，你的核有时比外壳
还要坚硬

沿着你的纹路，沿着你的迷宫
一样的道路，我试图
找到你的左脑和右脑
我相信，你和人类一样：
左脑掌管思想
右脑掌管艺术

掰开你老头儿样的皱褶
我试图将它熨平、让它舒展
就像熨平我们一生的痛苦
我却不知，这风霜形成的褶皱
是新生婴儿的脸颊，在用一声清脆的喊声
迎接世界的第一缕光

打开你更深的内核
我让光全进来，我摸到的
却是褐色的泥土
泥土养活了这么多的人啊
我用舌头尝一尝你的味道
尝到的却是苦涩

外面阳光灿烂
你仍在那里
缄默不语
 

◎节制

语言都是多余的，只用石头
不，连石头都是多余的——
至少它的某个部分是这样的！
这里是秋天的出口，冬天的入口
大地正一点一点褪去它沉重的外衣
呈现出它至美的荒芜
走在同样的时间的道路上
你也去掉心里一切的辎重
那感觉仿佛瞬间的失重
通过一间通透的大窗户
你看到辽阔和简洁：
那种美大气，去繁就简
你发现事物的真理并不总是
隐藏在事物的背后
而道路显然过于繁复

2012.10.6
 

◎那个最隐晦的词

那个最隐晦的词
孤独地站立在风中
它把脸深埋在立起的外套里
漫游于这丰饶的大地
没有人曾经看清它的眉目

没有什么比这个季节的色彩更丰富的了
层林尽染  构成一幅美丽的秋景
而词语的火焰挂满了枝头
那伸出的手臂圆润、丰盈
收获的果篮令你喜极而泣
而在那跳跃的火焰之间
我独喜那最晦涩的一只
就像我有一大群活泼的孩子
我却偏爱最沉默的那一个

那个最晦涩的词的内部
伸手不见五指。在黑暗中
我用一块块的石头
垒一所带灯的房子
 

◎比尘土更低

尘埃飞起来
在阳光中
舞蹈
我伏首
于地
比尘土更低

我的生命并不比
它们高贵
倒空的杯
赤贫得
一无所有
有活的水接入
溢满了死亡的
庆典

拯救者的脚步
近了
要赶在我的
功课成就之前
完全占领我

2013年9月14日

 
◎我们就这么走吧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车子也已泊进它的座位。我们
放心地走，我们就这么走吧
走向辽阔的陆地

银河浩瀚，碧水长空
你的心情随着这星月展开
你何不趁这倦人的秋意
将生活的重负轻轻排开
将你梦中明亮的骏马放出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繁杂的事物
该如何盛入你翡翠般的内心？

那就忘记吧，忘记这流水的灯盏
忘记低垂的天空如何不堪重负
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
忘记你曾经热爱的港口如何机器轰鸣

陆地如此壮美，我们辗转，
陆地与陆地之间有水联结。
我们深入到陆地内部
深入到你锦绣内心里的山川
我们在另外一个陌生的时空，走在了
回家的路上。是到了
回家的时候。

我们就这么走吧，在万物已达
辉煌的顶点。

 
◎柿子树下泡温泉的男女

秋天的柿子树无力承受
这么热烈的负荷
它们压低了枝儿
下垂向无语隐秘的深处

成片的柿子树林闪烁着火焰
每颗柿子树下有一汪清泉
那是大地的肺泡
过滤阳光中的灰尘

这温泉同样来自某个隐秘的深处。
轻烟盘旋，上升，在阳光中变幻
它那婀娜的身影
水的加入使一切都有了灵气
在黄金般的灵动之中，大地挥洒着
它热烈的轻柔

女人们在柿子树下
袒露她们赤裸的真理
她们的乳房成熟、圆润
像柿子一样
垂向大地

肉身入水
这水有种魔力
水，接纳一切，溶解一切
肉身在自由放松中
完全打开了自己

这样的场景真实美丽
欲望在空中流动
却显得安静
它们懂得安逸，也要享受
这大地的温存
而池中的男人们离开水
他们点一支烟
看轻烟如何同水一起升起
 

◎得了肺炎的少年

天空低垂，像一块永远也洗不干净的
巨大旧布

得了肺炎的少年
口吐乌鸦，走在大街上
走在这深秋污浊的迷雾中

医院在白布里喘着粗气
输液的吊瓶挂满了
仿佛无数只白鸟
蹲伏在城市的枝头

能见度如此之低
那些来历不明的乌鸦
聒躁不已
工作后归来的人们
正用肥皂反复地
搓洗着自己的手掌和手背
得了肺炎的少年
把他的胸腔鼓得
呼呼作响
他喜爱的玩具汽车、刀剑
和变形金刚，同他一起
沉入了黑暗的呼吸

得了肺炎的少年模样俊美
目光迷离
他躺在这灰暗的天气里
感到身体寒冷，咳嗽不止
他每咳嗽一声树叶便从天上掉下一批
他在想：这大地也像他一样感到了冷
需要添加被衣

得了肺炎的少年  咳呀咳
咳出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他用雪来洗他的肺
 

◎乌鸦落于十里长街

神圣的十里长街。雪片纷飞、弥漫。
成群的乌鸦同风雪一起到来
似乎不带什么隐喻的意义。
它们盘旋，呼朋唤伴地落于
街边秃兀的梧桐树上
梧桐树顿时长满黑色的叶子

昏暗的车灯。喘息的车流。
人们躲在小小的钢铁的壳里
意志也像钢铁一样黑暗
十里长街宛如
一条蠕动的爬虫。

上面的红房子灯火通明
那是雪落不到的领域。
可爱的人儿穿着
动物皮做的大衣
倚窗而立。她微笑着
看那下面的
雪、人、车子
还有乌鸦

满街都是夜归而不得的人
他们把喇叭摁得
震天响
一阵颤栗穿过她
优美的身体
 

◎冬天，灰色的诗意

冬天，大地是一个简洁的音符
在一片单调而宽阔的音域里反复抒写
浓缩的诗意

青灰色的天空向远方消隐
城市，像失去方向感的鲨鱼，在轻雾中
闪烁着扑扑起飞的鸽子般的光明

城市的边缘。一片树林被房子包围，一片水域
被树林包围。它们紧密相依的关系
就像一对从一而终走向暮年的男女。

树林中游戏孩子的欢语声清晰可辨
它与从头顶间或飞过的飞机的轰鸣声完全不同。
而林中升起红色的海盗船，像燃烧的火焰
高举在这片灰色的空间，与那欢语声
一样醒目。

波涛的舞者，旋转的中心，在
一阵寒风的追赶后陷入沉寂。
太阳是那最后脸色苍白的舞者，
在转动中缓慢移步那天堂阴冷的走廊。

裸露的大地最为隐秘的深处，升起
意义的桅杆，在城市广场剧烈摇晃的尽头
走来思想者的独步

2011年，冬天
 

◎冬天的爱德华王子岛①

经过了一个夏天的喧哗
冬天的爱岛在某个时刻突然
归于沉寂。词语休养生息
像潜伏在海底的鲸
以它巨大的沉默吞没它的
每一次移动。

雪比海大，它漫过了海，延伸至曾经
生机勃勃的陆地。安妮的绿山墙②也
隐去了身影。这里，冬日的阳光
冷峻刺眼，其光芒闪耀在
波涛与星星之际——
爱岛，与陆地失去联系的王子
始终处于它们的中心。

冬天的爱岛在远离陆地的孤单中
练习着他的坚强与冷酷

所有的道路都被封死，包括海上的。
此时的大海千帆竞歇，失去船只的大海
就像没有星辰的夜晚
把它更为深邃的部分裸露出来
把它最为喧哗的部分隐藏起来
而雪中的爱岛也这样
裸露着和隐藏着……

在裸露与隐藏之间
词语慢慢张开了它的眼睛


①    爱德华王子岛，位于加拿大东海岸大西洋中，冬季漫长，诗中“爱岛”为其简称。
②    加拿大作家露西•蒙哥马利的代表作《绿山墙的安妮》描写了主人公安妮在爱德华王子岛的童年生活，该小说被翻译成多种文字介绍到世界各地。
 

◎佛事

早读《金刚经》，净手焚香
给佛磕头，晚上
入定坐禅，至少两小时以上
——这是你每天必做的功课
你从不去寺庙，只在家里做这些，你说
寺庙太吵已非清静之地。
你的房子很小，你不能
给佛安排一个专门的房间
只好把过道变成了“佛堂”
你的功课便在这过道里完成

你敬佛时一丝不苟，态度虔诚
妻子和孩子都很懂事，不发出任何声响
这个时候是家里最为安宁肃穆的时刻
安宁的时刻是最美的时刻，窗外
无论起风下雨，落雪飘花
屋子里总是充满了暖意和一种
说不出的温馨你倾心如此
如同倾心于一种完美的生活

你也不记得四季更迭了多少回
雪下过多少次，你甚至不知道
今夕是何年何月何日
但你的功课
却从未中断，仍然
做得一丝不苟

一年的清明节的雨后，妻子
给你过完四十岁生日
你悄悄撤掉了过道的“佛堂”
不再做那些做了几十年的
功课。不解的妻子小心地问你：
“佛可见否？”你却淡淡地回答：
“见亦不见。”

你说，生活里处处是佛事，日子
有限而禅意无限，而你便是
那佛

2012.3.17

 
◎牙疼的日子

牙疼的日子，树叶里漏下点点秋光
大地在一片萧飒中露出它黄色的獠牙
寒霜中，迎向天空的枝头果实累累

我把脸埋在沙沙走动的书页里
倾听大海航行的声音
疾病流行起来，贪婪啃光了
天空里最后一粒果子
那冰冷的海水之外，闪动着
人们惊恐的眼睛

莫名的疼痛的中心，升起焦躁的潮汐。
人心，像波浪的起伏，受制于月亮的
每一次增长和减少。

白色的药店在秋光中颤抖、呻吟。
大地既凉还热，在空虚中响起
一片骨折后疼痛的叫唤
我想用这十月的铅华和骨头
铸造一座走动的教堂
可我怎样才能接住它那不断加重的分量？

那就让膨胀的水退去，露出
曾经贫穷的屋顶。它是曾经被饥饿和欢乐
灌满的居所。干净的星星升起来，月亮
像一枚白色的药片，让跃动的心思开始变得
安静，而安静之地随着月亮的移动
逐渐深沉。

月光下，被腐蚀的松动的牙齿全部脱光
重新长出的白牙像教堂一样明亮。

2011年10月
 

◎时间的密码

时间的密码藏在光中
藏在一扇门的一开一合之间

它有更多的隐身之处：
骨骼的缝隙、奔跑的血
走动的步履之中

甚至,一颗泪珠也是时间受孕后
结下的胚胎

而老去则是每时每刻都在
发生的事

打字机在轰鸣。那些在白纸上刻下
的词和诗行被光灼烧
有着刀刻骨头般的痛感

欢乐和痛苦是一对孪生的姐妹。时间，它用
密集的针脚在大地上写下
来自天上的密语……

2018.7
 

◎弥漫

一
你在城市的高处
你弹得一首轻松的曲子
所有的鸟都已是黑鸟
隐匿于夜的深处

二
今夜的海弥漫着宁静的香味
鱼的香味
星星的香味

三
女妖对着海中的少年
和岩石
唱了一整夜的歌

四
忧伤的是月亮
又圆又大的月亮
照在你的额头

五
我们惊恐地栖身于
屋檐的下面 等待
一场火的来临

六
洪水中长大的孩子
住在树上
成群的鱼在他的四周浮游
它们加入到这夜晚的倾听

七
早已失去皇冠的国王今夜来访
你把一只水罐和盐
献给他

八
那片高大的甘蔗林密不透风
你已学会在这时光的低处自由地穿行

九
走了很远的路
遇到数不清的树枝和石头
沼泽之上  我们盖一幢白房子

十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橙黄的叶子落满山崖
山在山风中呈现自然的裸体

十一
树枝上滴下的雨滴
像你的泪
温柔的血
爬满四月柔嫩脆弱的早晨

十二
你谜一样的感觉和心思
把我引进山林？

十三
那些松软的泥土做成的道路
我走在它的上面就像经过她
洁白的手臂

十四
宁静的夜晚  我读着你的诗句
感觉就像是走在
回家的路上

十五
今夜你肃穆的表情

就像天亮前的群山

十六
那个季节的雨总也落不下来
那个季节的梅子却挂满了天空
你纷乱的长发飘扬在
喧闹的城市  如一面疲惫的黑旗

十七
二十一颗光明树在你身后
闪烁  一盏硕大的天灯照耀
你头顶的群鸟
和你的伤口

十八
我们从满是泥泞的战争中
走来  那一场我们之间的
战争  毁坏了一切
在过去的废墟中
我们重建忧伤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