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重

《一只蜘蛛，在一盘刚出锅的青菜上经过》

发生在早餐的事故，短暂而简单
其冲击，却胜过造反

它知道，蚂蚁苍蝇是生活所迫
而它是故意的挑衅，带毒的铤而走险

接下来，全家对事故的处理意见截然相左
在言语和内心之间，产生源发性冲撞

脏或者不脏，有毒或者无毒
都是心事。天亮之后，会有真相

我坚信不会有人对善良下手。但倒掉这盘
留下蜘蛛足迹的青菜，是对昆虫最起码的尊重

《冬日，湖缺的不是水深》

如果严寒封湖
这里缺的不是水深

一条被放生的红鲤鱼
偶尔抬头看一眼人世间
雨雪交加，道路泥泞

它已不再仇恨钓鱼的人
隔着透明的冰层，它听见有人
在念仪轨

《落日》

那些灭亡的帝国，都曾拥有
仅属于一个人的丰功伟绩
江山啊，我想舍弃你的崇高和辽阔
只留下你踩踏过的心，暗中铭记

此时，群山呼啦一声站起来
像是在散场。其实，是有人来了

《寒蝉》

寒蝉在人世中找到了
代替者。人流的喧嚣里
哑巴的语言最生动、最贴切
胜过蝉在地底下十多年的修为

他鸣叫出一个簌簌的单音
急急地，落叶比划着手势
乱得，像是刀的哑语

《想象》

想象一枚铜板与另一枚铜板
或者，一张纸币与另一张纸币
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生子
结果瓜瓞绵绵

想象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
一种命运与另一种命运
大打出手，而后促膝言欢

为这样的想象绞尽脑汁的人
贵为世间的惆怅物

《行道树》

许多年以后，谁都不会再提及
这几公里，脏人种下的、翠绿的行道树

像犯错的孙子，被原地罚站
这么多年栉风沐雨
让春风嘲笑，让寒风挖苦
它不忮不求，一味宽大无虫无害的树荫
它不说无辜，直了直身子
让园丁斫去冒尖的正枝、旁枝
在别人开花的时候，它默默粗根壮底
不让尘埃寄落，鸟儿起鸣
不让夜景灯打出本不该是它的斑斓

十年的脱胎换骨，树下
已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这个冬天，它挂满大红大红的灯笼花
像一次次的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