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唐山
是灰色的
四十年前夜半的三点四十二分
一场七点八级的强烈地震
二十四万人死亡
十六万人重伤
剩下的只是一张照片
一张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
灰色的照片
随着时光的流逝
越来越模糊的画面
一片空旷的瓦砾
一片灰色的废墟

我记忆中的唐山
是黑色的
是死亡的阴影
是痉挛的面孔
是千千万万人内心的伤痛
是纠缠记忆的一场噩梦
是地震孤儿恐惧的眼睛
是难于计数的支离破碎的家庭
还有黑色的矿山
以及矿区里到处堆积的黑色的煤

我记忆中的唐山
是白色的
二十年前的友情纪念
一位战友送给我
一套茶具
他说是唐山的骨质瓷
我把它当成唐山的象征
精致而易碎
友情也是如此
需要珍贵地珍藏

我记忆中的唐山
是红色的
源于少年时代的一部电影
开滦煤矿工人大罢工
如火如荼的革命
一个时代的命题
演绎的是一个群体的激情
而当革命似潮水退去
我仍会想起那么一群人
只是历史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我记忆中的唐山
是粉色的
玫瑰花一样瑰丽
泉水般甜润的歌声
刘巧儿是唐山的女儿
每当我想到唐山这个地方
就会想起她俊俏的面孔
和她那一双乌黑的发辫

当我走出记忆
走进初夏时节的唐山
乘车穿行在大街上
在鲜花盛开的行人道上漫步
在正午的酒店里品尝美食
站在酒店阳台上纵览眺望
走进超市购物
走进大学校园走访
走进南湖公园观赏旖旎风光
仰头望见蔚蓝的天空
一只凤凰正在迎风飞舞
五彩斑斓的唐山
沐浴着午后温暖的阳光

黑色的煤蕴含着红色的火
燃烧释放着能量
不只是给人类以热和光
当煤从地下挖掘出来
你这被誉为黑金的物质
点燃了文明之火

1878年开滦开挖的第一口矿井
在一片荒山野岭上
建起了第一座煤矿
三十年后建成了一座城市
城市建在矿区
矿区形成城市
煤炭与城市相互交融
从此开启了唐山的历史进程 

在开滦煤矿旧址
一座废弃的矿井
井架依然矗立在那里
相依相伴还有一座衰老的烟囱
以及新建成的矿山博物馆
凝重的黑色大理石塑像
堂皇而庄严
除了用来纪念
一砖一石都饱含着对历史的尊重

我们戴上红色安全帽
说说笑笑进入矿井
这是电梯装扮的罐笼
一分钟的降落
便置身在地下六十米的巷道
惊奇的眼睛
震撼的视觉
唏嘘的感叹
穿越一百年的时空
见证煤矿采挖的艰辛
手机与照相机频频闪光
捕捉地球的脉搏跳动
昔日的煤窑恍然闪现
矿工劳作的身影
这时四面八方吹来阴凉的风
想到瓦斯引爆的无数次矿难
人人懂得了珍惜生命

跟在导游的身后
屈身行走在灯光幽暗的巷道
曲折回环走向深处
废弃的矿井
历史遗弃的一段盲肠
触目所及依旧在觳觫

我无法听清讲解员的解说
采煤工人的死亡率是千分之几
而矿难的信息
总是在电视和报纸上惊现
从十九世纪延续到今天
刺激我的神经
据说金丝雀嗅觉灵敏
是第一批矿工的保护神
每一次矿难
金丝雀都是献给死神的祭品
雪夜炉火暖融融
谁会想到煤矿工人黧黑的面孔

中国的第一台蒸汽机车
静静地停靠在博物馆的展厅
龙号机车的水箱侧壁上
镶刻着一条黄龙
一百年前的运煤车
没有料到自己的附加功能
给中国运来了工业文明
给城市输送血液
推进了现代化进程

煤
何以如此钟爱唐山
亿万年的凝聚效应
千万年的化学反应
草木与石头的水乳交融
时间与能源的邂逅相逢
形成一笔丰厚的财富
决定了唐山的命运
塑造了唐山的性格
确定了唐山的未来

五彩绚丽的凤凰
飞越亿万年的历史
飞落城中的凤凰山
她是这座城市的神祗
保佑唐山平安
城中随处可见凤凰的铜像
而凤凰只有一只
在阳光下飞舞
在月光下飞舞
飞遍城市每一个地方
她是每个唐山人心中的神

校园传诵朗朗读书声
花园里响起欢畅的歌声
酒店大厅回荡着婚礼进行曲
音乐厅奏响了四季奏鸣曲
舒缓的旋律愉悦心魂
音乐的灵感来自凤凰

劫数难逃天注定
是否是人类的宿命
天灾或是人祸
五行相生相克
旦夕祸福难卜
必然还是偶然
当一场政治灾难接近尾声
一场地质灾难降临梦境
究竟是祸不单行
还是上苍示警
一劫可以不复
万劫始得重生

死神来到你的身边
侥幸让你活了下来
却掳走了你的亲人与熟人
一座中等规模城市的二十四万人
还有十六万人伤残的哀痛
一百多万人心灵的悲恸
死神却冷笑一声
漠然转身离去
怨谁呢
一切的根源都是缘于地壳运动

没有经历灾难
我们岂知生命难于承受之轻
比暮秋的一根枯草还要轻
遭遇死神并且侥幸逃生
让我们懂得珍惜生命
珍惜自己的生命
尊重他人的生命
爱护自然界一切的生命

黑色大理石筑成纪念墙
纪念三十八年前的集体死亡
一朵小黄花粘在一个名字的上方
熟悉的名字
陌生的名字
亡者的名字
父母的名字
兄弟姐妹的名字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名字
邻居朋友老师同学的名字
女儿儿子孙子孙女的名字
组成二十四万唐山人的名字
镌刻在黑色大理石的墙上
金色的名字闪耀在阳光下
每一个名字
都曾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惨的故事
而前来凭吊者
都来自劫后的家庭

午后的阳光烤灼着我的目光
站在纪念墙下面
我伸出颤抖的双手
轻轻触摸黑色的大理石
心中立刻感到一阵冰凉
这应当就是死亡的温度
相隔三十八年
送上我的悼念
祈祷死者安息

当我从抗震纪念馆地下室
走出来看到
阳光照亮了纪念墙后面的树
葱茏的翠绿
焕发着生机
地震是唐山人永恒的记忆
灾难铸成他们坚强的毅力

凤凰在烈火中涅槃
余烬清理干净
抚平心灵的创伤
唐山重获新生
让我祝福你  唐山
凤凰栖居的五彩城
早日实现你的五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