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沧海的人

今晚的月亮被渔女举高，形如
刚刚与母蚌分离的，珍珠

那光芒，令我眩晕
令我看清了铁锚和船舷
令我关注一只白鹭与另外一只白鹭的
团聚。白与白在月色里相互渲染
相互亲吻，相互消磨，相互妥协

我说给你听的话，波涛又说了一遍
并且帮我把冗长的表达层叠起来
排列有序，月光蕾丝制作了花边儿
微风一吹，就有致命的诱惑

得有多少倾慕者在此打算过
以身相许。像浪花冲向岩石
一个笑语，粉身碎骨

宋人的脚印还在白沙之间
明月几时有，还可以再问一遍
哦，我不想成为咏月的诗人
在阴晴圆缺里陷入语言的迷宫
或者跳进那三十万公里之外的虚幻

我要现在，眼前，来不及分辨
月光之刑还是良辰美景

若你当年确实说过要漂洋过海来
我仍然是人群里最后离开的背影

所有路过的人，都把我当作了
守沧海的人，海面上所有金黄的碎片
都是我无法打捞的缺失

你们的月亮在天上
而我的，将渐渐沉入海底

郎木寺

去郎木寺之前
我对它神往，小心翼翼地神往

好像哪一天去，都很唐突
都是一种冒犯

喇嘛红的僧衣在太阳底下久了
能不能有烧焦的味道？
他们的黑靴子
终日穿着
是不是要去赴汤蹈火？

而我看到的郎木寺
僧人在昏暗的庙堂念经
一大片酥油灯散发出我从来没闻到过的
酥油的味道

祈祷者、参观者、游玩者排在
一支队伍里
按照一个方向往前移动
决不允许
走回头路

说实话，我有恐惧感
抬头与度母像对望的时候
我不敢说出我的恐惧

到院子里去吧，僧人的靴子全部站在
院子里
高墙之上，甘南的天空跟传说中的
一样
蓝

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
因为别人说起郎木寺的时候
我又开始对它神往
小心翼翼地神往

夏天的青稞

锋芒还藏在叶子里
害羞的小颗粒不善言辞
阳光倾泻
以微风表达欲说还休

胸前佩戴松石的姑娘
名字叫卓玛
她们用洁白的牙齿乌黑的头发
两颊高原红
与皮肤黝黑的男人相爱

夏天的青稞被爱情扑倒
又起身
整理裙衫，装作若无其事

夏天重复着夏天
青稞模仿着青稞

终于瞒不过，时间的慧眼
爱情所到之处，都被青稞供出
颗粒饱满
锋芒必现

卓玛一针一线缝制着小皮袄的时候
她的男人正磨刀霍霍
就要成熟了！那些
夏天的青稞

玉龙雪山

有路人不敢翻越的高度
马蹄也停在一座山的底线

青翠仰望洁白
含笑开不开出雪的颜色
已无关紧要

椎体，棱角，不可一世的冷傲
不仅仅是海拔决定的
有流水偷渡出曼妙的曲线
斜坡上绿草如茵

知道不会再与谁一见钟情了
也不能过多回忆
那些水深火热

若想热泪盈眶得销毁
多少次青春年少时候的
冰清玉洁
若想柔情似水，得有多少次
粉身碎骨
投进你的怀抱

茶马古道

古人想象不到
我将出现在
十二月的桂树下

微风清寒，苗绣上的粉红
打了个冷战
茶山就开始准备春天了

镶边的短袄，头顶的银
一截细腰

采茶的姑娘开口唱
就是春色满山

那些走远的马队都回来吧
白马红缨
人生得意

那些有去无回的行者
都从春草深处
醒来吧

一个悲伤的男人

一个悲伤的男人在地铁口哭泣
不是默默流泪，而是嚎啕有声

那是北京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
北京的地铁口另外还有
还有外地妇女抱着幼童问你要发票吗
还有盲者弹着吉他歌唱，一些零散的钞票
放在脚下的一个写着红喜字的
搪瓷盆里
但是，他们都没有哭泣

一个悲伤的男人哭泣应该有很多种理由
没有人问过他
没有人路过他的时候，放慢脚步

没有人认为一个悲伤的男人
也能让人记住北京

拉市海

一个以海自居的湖
注定生不逢时
怀才不遇

生生世世映照赶路的云
停不下脚步的云
还要走古道
还要爬雪山

我们像云，路过
拉市海的时候
我们彼此赞美
水中的倒影

九月九日记（附英译）

兄弟，你还不醒
而我，就快睡着了

山丘上的秋天真凉啊，山楂也凉
我来时看到的，紫云英、野菊花
正在与命运做殊死搏斗

兄弟，我想明白了
你去披荆斩棘，你需要为自己开路
文武双全，单枪匹马

既然烈日和暴雨都不曾惊动你
我的哭，就不必发出任何声响
风，也不吹动黄叶
离弦之箭也不瞄准掉队的孤雁
整片墓地都陷入沉寂
就像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
埋葬

谁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呀！
哪里还有再聚呢？
睡吧，往死里睡吧
我的兄弟

On Double Ninth Festival

Brother,
before you wake up,
I am sleeping.

When I come,
it's so cold in the autumn on the hill. Hawthorn is cold,
 Ziyunying, wild chrysanthemum are fighting with their fate.
Brother,
I want to understand that you go to cut off the thorns,
you need to open the way for yourself alone,

Since the hot sun and the heavy rain did not disturb you,
there is no sound
in my cry.
The wind
didn't blow the yellow leaves off, so the arrow didn't aim at the fallen lone goose.
The whole cemetery fell into silence,
as if there has never happened burying,

No one can not live to leave!
Where are we getting together again?
Sleep, sleep in the dead,
my brot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