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2018年自选10首诗
文/达达
灰天鹅
1
一只叫声高吭的灰天鹅
落到平民的鸡棚里
很快就适应了尘世的潮湿、喧杂和琐碎
它摆动着一双被松松捆绑住的腿脚
主动从灶间的铁皮屋顶上飞下来
混迹于一堆鸡和鸭的身姿羽影
以高大的身躯作为资本屏障
羸得鸡鸭们的安全信任
2
这或许只是表面镜象
灰天鹅从自由的天空中俯身人间
定有其难以言说的隐衷
那飞翔的候鸟家族从来不会纡尊降贵
那在季风中整齐划一的人字形队列
那振响在天涯海角边的声声雁鸣
都曾有过短暂的集体禁欲史
3
但现下这只灰天鹅落单了
落单的灰天鹅转身成为鸡群中的带刀护卫
在享受与鸡鸭同巢争食的民主权利时
同时获得了看守老鹰等猛禽的义务
它能闻到空气中腐朽的死亡气息
也能分辨出一只狡猾老鹰俯冲时的飒飒振荡声
它不时对天鸣叫意在发出警告
声音分贝超过山湾竹林中回荡的山风林啸
4
那时,闻讯的我们喜孜孜赶来探望一只
灰天鹅。它的颈项是洁白的,胸脯是纯白的
头顶有一点漆黑,只有后背上的羽毛才带点浅灰
我总想把它叫成白天鹅。可是不行
对它我并无命名权。我只能入乡随俗
喊它灰天鹅。哦,灰天鹅灰天鹅
我多想知道之前你在天上展翅翱翔九州
是否也遭遇过旷世危机,
是否也有过深深的孤独无助感
5
作为一个大智若愚的太极高手,灰天鹅
擅长腾挪术。它晃动修长的脖颈,一会引吭高歌
一会梳理羽毛,一会吞咽撒在地上的谷类食物
自在,自为,自娱,自乐。全不理会
我的傻问题,我左右不了它的情绪,亦无力
诱发它的恐慌。事实上,它的定力远超我的想象
面对我的百般挑逗,始终不为所动
其境状比一个哲学家更深刻。比一个道学家更本质。
6
这样一只几乎是无中生有的灰天鹅
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天空下草窠里的哪只蛋孵化了它
天空上飞行的哪只雁哺育了它
春雷响过后,有没有遇见过蛇袭的危机
晚霞铺展时,有没有遭受过猎人子弹的恐吓
当它平安降临这低处的世界,习惯与鸡犬同道时
哦,它还会不会继续朝着时间的深处飞行
直到永远脱离我们这些近视者的盲区
2018-04-05
靖江
我到靖江生产湾
与河水中的白云树木及楼宇合影
效果超过岸上
我在靖江水里可以轻易分辨出
掠过水面的鸟儿哪些是麻雀
哪些是燕子哪些是鸿鹄
河水里藏匿着另一个天空
当我离开那里隐没于千千世界
在日常事物中穿梭,求索,与虎谋皮
活得也像一只小小鸟
映在时间里的投影几乎与靖江一样
清澈,生动,迷人
2018-04-27
周庄
我理解的周庄始终保持着一副远古形态:
它由周公的周和庄子的庄
合璧成周庄。
像来自数千年前的周公、庄子那样
周庄的不朽如同时间本身。
家谱曾这样记载:
前半生我在周庄游荡
入世、出世、问道;
后半生走出周庄
历经修身、齐家、平天下三重境。
灯光下
我把周庄读成一部成功史。
星光下,周庄把我读成一部逍遥史。
我们彼此和解,以一横一竖的双桥模式
跨过波光粼粼的银子浜,构成一幅出世的经典。
2018-05-25
放牛
天蒙蒙亮
我把水牛牵出牛棚。
我们一起穿过盲肠似的鹅卵石村路。
影子晃动如一主一仆。
我们在村外溪边吃草、饮水
几只雀鸟在耳边唧唧啾啾。
仿佛置身于一幅年画
如果你恰好在这幅画里见到我骑在牛背上请不要吃惊
那正是一颗老中国乡村的灵魂被定格的瞬间。
我放了一千年的牛,终于出道。
如今牛棚里的牛不知去向
我手中的牛绳早已脱缰。
2018-06-02
哦,泥鳅
洪水过后
田沟里的泥鳅如喝醉了酒
比往常活跃、兴奋
甚至忘了躲藏
甚至少去些奸滑
它们钻出泥洞
从一条沟哗啦啦窜到另一条沟
途中不断露出乌脊背和鼠嘴
犯下得意忘形的忌讳
哦,泥鳅!
它的节日也就是我的节日
我们三五成群光着上身赤裸双脚来
我把手探进烂泥沟
像孙悟空那样大喝道:“妖精,往哪里跑”
乖乖,泥鳅的滑溜无法敌过手的灵巧
那时,骄阳当头,时光忽忽
我的脊背、手臂渐次晒成乌黑
我全身光溜溜活像一条泥鳅
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我也逃不出命运之手
2018-06-07
山中
一路皆山。山路向北
时间化身绿色植被
覆盖山坡
车轮穿越了其中的部分岁月
抵达残余的梦境
山中已无老虎
但有山涧终日激荡
山始终是空山,我的进入或退出
无关山中固有的格局
想想我们已和石头泥土对峙了上千年
星光、月光临照了我们上万年
一座山无非是我们的祖坟
进得山来
除了随身挟带些山风
寂静是带不走的
因为灵魂已有山一般的凝重
2018-07-02
砧板
被千刀万剐过的砧板
终于空下来了
白天,它享受阳光的抚摸
夜晚,让月光临幸
但这一切仍无法
掩藏砧板显而易见的寂寞
那些油盐酱醋的日子
那些青菜萝卜的岁月
都已经过去
风干的刀砧板
弥漫着无限的空虚
2018-08-15
乘一辆倒行逆驰的公交车回家
事有蹊跷
是夜我理过发
尔后在大街上迷了路
我向前走几步,似乎错了
又往后跑几步,感觉也不对
仿佛悬在路中间
首鼠两端,上下不得
此时,一辆倒行逆驰的公交车开过来
它是从哪来的,要到哪去
一概不知,但我顾不上这些,急忙跳上车
不等站稳,车子就朝黑暗深处疾速倒行驶去
咣当咣当,吭哧吭哧
耳边时光风驰电掣
一路上胡子、眉毛、头发渐白
多么仓促匆忙的旅程啊
甚至来不及告别
甚至来不及弄清一个真相
公交车一个急刹顿挫,车到站了
这时不知是谁连推带搡把我挤下了车
脚踏着实地,发现
竟是那个熟悉不过的繁华尘世
一条花园小径直通家门
透过窗户,我看见妻正在厨房里忙碌
跟我迷路之前一样
不急不忙,神态平和安详
霎时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有那么片刻
我在路上曾被靡丽的黑暗裹挟
迷失了方向
2018-10-09
贵门碗窑遗址
800年前。南宋偏安。
奢靡之风在朝野两界复活。
民窑盛行。如大跃进时大炼钢铁。
贵门,鼎盛期传说有十八口碗窑齐冒烟火。
吐出数不胜数的大小黑秞陶碗。
散布于坊间。
多少只碗。不为朝庭看重的黑陶碗
却是草民百姓的日需。
喝水。盛饭。沽酒。装菜肴。
但时局终究不稳。饱一顿赚一顿。
苟活的年代。只能在山间闻流水声。
看几片蝴蝶围绕野花逐香猎臭。
那时风吹四野。天向西倾。
时光如水漫过闲散生活。
历史扬起的尘灰覆盖了贵门十八口碗窑。
多年后,又一代的我们
从山下嘻哈走来,发现
有沾泥带土缺口少角的陶片破碗裸露于山野。
时光静谧。历史线条隐忍。
流年不小心泄露了泥土包藏的秘密
所有曾经认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古老事物
无论善恶,最终都沦为遗址。
仿佛某种象征。出土的贵门碗窑陶器
成为抢手货重新流传于世间。
2018-11-12
相信一条绳索的哲学
乱云飞渡
一根绳子就是一条通道
一个人要从这头渡到那头
从梦境回到现实
必须通过这条绳子搭建的桥梁
那是河上唯一的虹
对于一条从贫瘠山脉里淌出来的河
两山之间的空旷几乎就是天
天上除了溃散的黎明空无一物
地上除了峡谷的黄昏沓无他人
如何抵达对岸?
拉条绳索吧
把河两岸的灵魂紧紧牵在一起
把鸟不拉屎的岁月轻轻抛在一边
相信一条绳索有绷紧或者放松的哲学
相信一条绳索能弥补或者拆穿天空的宗教
藉助这条无中生有的绳桥
你得以越过湍急的河流滑向彼岸
但事实上彼岸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它本来的模样
寂静,落日,荒郊
回头我们仍须渡过这条绳子
绳桥下面,波涛已被岁月压得低低
2018-11-27
文/达达
灰天鹅
1
一只叫声高吭的灰天鹅
落到平民的鸡棚里
很快就适应了尘世的潮湿、喧杂和琐碎
它摆动着一双被松松捆绑住的腿脚
主动从灶间的铁皮屋顶上飞下来
混迹于一堆鸡和鸭的身姿羽影
以高大的身躯作为资本屏障
羸得鸡鸭们的安全信任
2
这或许只是表面镜象
灰天鹅从自由的天空中俯身人间
定有其难以言说的隐衷
那飞翔的候鸟家族从来不会纡尊降贵
那在季风中整齐划一的人字形队列
那振响在天涯海角边的声声雁鸣
都曾有过短暂的集体禁欲史
3
但现下这只灰天鹅落单了
落单的灰天鹅转身成为鸡群中的带刀护卫
在享受与鸡鸭同巢争食的民主权利时
同时获得了看守老鹰等猛禽的义务
它能闻到空气中腐朽的死亡气息
也能分辨出一只狡猾老鹰俯冲时的飒飒振荡声
它不时对天鸣叫意在发出警告
声音分贝超过山湾竹林中回荡的山风林啸
4
那时,闻讯的我们喜孜孜赶来探望一只
灰天鹅。它的颈项是洁白的,胸脯是纯白的
头顶有一点漆黑,只有后背上的羽毛才带点浅灰
我总想把它叫成白天鹅。可是不行
对它我并无命名权。我只能入乡随俗
喊它灰天鹅。哦,灰天鹅灰天鹅
我多想知道之前你在天上展翅翱翔九州
是否也遭遇过旷世危机,
是否也有过深深的孤独无助感
5
作为一个大智若愚的太极高手,灰天鹅
擅长腾挪术。它晃动修长的脖颈,一会引吭高歌
一会梳理羽毛,一会吞咽撒在地上的谷类食物
自在,自为,自娱,自乐。全不理会
我的傻问题,我左右不了它的情绪,亦无力
诱发它的恐慌。事实上,它的定力远超我的想象
面对我的百般挑逗,始终不为所动
其境状比一个哲学家更深刻。比一个道学家更本质。
6
这样一只几乎是无中生有的灰天鹅
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天空下草窠里的哪只蛋孵化了它
天空上飞行的哪只雁哺育了它
春雷响过后,有没有遇见过蛇袭的危机
晚霞铺展时,有没有遭受过猎人子弹的恐吓
当它平安降临这低处的世界,习惯与鸡犬同道时
哦,它还会不会继续朝着时间的深处飞行
直到永远脱离我们这些近视者的盲区
2018-04-05
靖江
我到靖江生产湾
与河水中的白云树木及楼宇合影
效果超过岸上
我在靖江水里可以轻易分辨出
掠过水面的鸟儿哪些是麻雀
哪些是燕子哪些是鸿鹄
河水里藏匿着另一个天空
当我离开那里隐没于千千世界
在日常事物中穿梭,求索,与虎谋皮
活得也像一只小小鸟
映在时间里的投影几乎与靖江一样
清澈,生动,迷人
2018-04-27
周庄
我理解的周庄始终保持着一副远古形态:
它由周公的周和庄子的庄
合璧成周庄。
像来自数千年前的周公、庄子那样
周庄的不朽如同时间本身。
家谱曾这样记载:
前半生我在周庄游荡
入世、出世、问道;
后半生走出周庄
历经修身、齐家、平天下三重境。
灯光下
我把周庄读成一部成功史。
星光下,周庄把我读成一部逍遥史。
我们彼此和解,以一横一竖的双桥模式
跨过波光粼粼的银子浜,构成一幅出世的经典。
2018-05-25
放牛
天蒙蒙亮
我把水牛牵出牛棚。
我们一起穿过盲肠似的鹅卵石村路。
影子晃动如一主一仆。
我们在村外溪边吃草、饮水
几只雀鸟在耳边唧唧啾啾。
仿佛置身于一幅年画
如果你恰好在这幅画里见到我骑在牛背上请不要吃惊
那正是一颗老中国乡村的灵魂被定格的瞬间。
我放了一千年的牛,终于出道。
如今牛棚里的牛不知去向
我手中的牛绳早已脱缰。
2018-06-02
哦,泥鳅
洪水过后
田沟里的泥鳅如喝醉了酒
比往常活跃、兴奋
甚至忘了躲藏
甚至少去些奸滑
它们钻出泥洞
从一条沟哗啦啦窜到另一条沟
途中不断露出乌脊背和鼠嘴
犯下得意忘形的忌讳
哦,泥鳅!
它的节日也就是我的节日
我们三五成群光着上身赤裸双脚来
我把手探进烂泥沟
像孙悟空那样大喝道:“妖精,往哪里跑”
乖乖,泥鳅的滑溜无法敌过手的灵巧
那时,骄阳当头,时光忽忽
我的脊背、手臂渐次晒成乌黑
我全身光溜溜活像一条泥鳅
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我也逃不出命运之手
2018-06-07
山中
一路皆山。山路向北
时间化身绿色植被
覆盖山坡
车轮穿越了其中的部分岁月
抵达残余的梦境
山中已无老虎
但有山涧终日激荡
山始终是空山,我的进入或退出
无关山中固有的格局
想想我们已和石头泥土对峙了上千年
星光、月光临照了我们上万年
一座山无非是我们的祖坟
进得山来
除了随身挟带些山风
寂静是带不走的
因为灵魂已有山一般的凝重
2018-07-02
砧板
被千刀万剐过的砧板
终于空下来了
白天,它享受阳光的抚摸
夜晚,让月光临幸
但这一切仍无法
掩藏砧板显而易见的寂寞
那些油盐酱醋的日子
那些青菜萝卜的岁月
都已经过去
风干的刀砧板
弥漫着无限的空虚
2018-08-15
乘一辆倒行逆驰的公交车回家
事有蹊跷
是夜我理过发
尔后在大街上迷了路
我向前走几步,似乎错了
又往后跑几步,感觉也不对
仿佛悬在路中间
首鼠两端,上下不得
此时,一辆倒行逆驰的公交车开过来
它是从哪来的,要到哪去
一概不知,但我顾不上这些,急忙跳上车
不等站稳,车子就朝黑暗深处疾速倒行驶去
咣当咣当,吭哧吭哧
耳边时光风驰电掣
一路上胡子、眉毛、头发渐白
多么仓促匆忙的旅程啊
甚至来不及告别
甚至来不及弄清一个真相
公交车一个急刹顿挫,车到站了
这时不知是谁连推带搡把我挤下了车
脚踏着实地,发现
竟是那个熟悉不过的繁华尘世
一条花园小径直通家门
透过窗户,我看见妻正在厨房里忙碌
跟我迷路之前一样
不急不忙,神态平和安详
霎时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有那么片刻
我在路上曾被靡丽的黑暗裹挟
迷失了方向
2018-10-09
贵门碗窑遗址
800年前。南宋偏安。
奢靡之风在朝野两界复活。
民窑盛行。如大跃进时大炼钢铁。
贵门,鼎盛期传说有十八口碗窑齐冒烟火。
吐出数不胜数的大小黑秞陶碗。
散布于坊间。
多少只碗。不为朝庭看重的黑陶碗
却是草民百姓的日需。
喝水。盛饭。沽酒。装菜肴。
但时局终究不稳。饱一顿赚一顿。
苟活的年代。只能在山间闻流水声。
看几片蝴蝶围绕野花逐香猎臭。
那时风吹四野。天向西倾。
时光如水漫过闲散生活。
历史扬起的尘灰覆盖了贵门十八口碗窑。
多年后,又一代的我们
从山下嘻哈走来,发现
有沾泥带土缺口少角的陶片破碗裸露于山野。
时光静谧。历史线条隐忍。
流年不小心泄露了泥土包藏的秘密
所有曾经认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古老事物
无论善恶,最终都沦为遗址。
仿佛某种象征。出土的贵门碗窑陶器
成为抢手货重新流传于世间。
2018-11-12
相信一条绳索的哲学
乱云飞渡
一根绳子就是一条通道
一个人要从这头渡到那头
从梦境回到现实
必须通过这条绳子搭建的桥梁
那是河上唯一的虹
对于一条从贫瘠山脉里淌出来的河
两山之间的空旷几乎就是天
天上除了溃散的黎明空无一物
地上除了峡谷的黄昏沓无他人
如何抵达对岸?
拉条绳索吧
把河两岸的灵魂紧紧牵在一起
把鸟不拉屎的岁月轻轻抛在一边
相信一条绳索有绷紧或者放松的哲学
相信一条绳索能弥补或者拆穿天空的宗教
藉助这条无中生有的绳桥
你得以越过湍急的河流滑向彼岸
但事实上彼岸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它本来的模样
寂静,落日,荒郊
回头我们仍须渡过这条绳子
绳桥下面,波涛已被岁月压得低低
2018-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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