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柯    诗人、剧作家，原名徐远翔，1969年生于湖北红安，曾于1990年创办大学生诗刊《边缘》，作品入选《超越世纪——当代中国先锋派诗人四十家》等诗集，毕业于吉林大学、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曾先后任职于长春电影制片厂、国务院新闻办五洲传播中心、中国电影股份公司、阿里巴巴影业集团公司。

和爱有关的十六首短歌

伐  柯

廊桥遗梦

那一夜的降临绝非偶然

因为在你看来

从《西厢记》里走出来的崔莺莺

和麦迪逊乡下的美国农妇弗朗西斯卡

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你一直试图寻找说服自己的理由

结果你发现，古今中外的爱情故事

基本上都和道德无关

甚至可以说都是不道德的

就连《圣经》的多个版本

也都写满了爱情

于是，你只好在那一夜

选择性失忆

南方的雨夜是最好的催情药

你知道，错过那一夜

就会错过一生

所以你说服自己

必须像弗朗西斯卡那样

和远方来的闪电遭遇一次久违的激情

尽管在不远处的暗夜里

还有一道你熟悉多年的闪电

习惯性地埋伏在焦虑的大雨中

等你回家

一 线 天

是谁

撕裂你天空之城的第一道伤口

赐予你炙热的甘露和琼浆

迷雾缠绕

同时又窒息你向阳生长的方向

你虚掩的门从此永久关闭

传说中的自由和遐想

只能隔着一堵墙

用侥幸的意志力，来仰望不存在的星空

我在外面

你在里面

我委托梦境和星辰来刺探你

让你和月亮的清辉一起来终结

并且铭记

枷锁的刺痛

星辰闪烁

我抚触到你潜在的神秘之水

像久违的名器

在黑暗中水滴石穿

终将我这一刻

塑造成想象中的光线、尘埃，与星辰本身

我在上面

我在下面

周边的青草

我们总是习惯于

被我们创造出来的周边青草所遮蔽

习惯于把自己，囚禁在

这些茂盛青草自造的悬崖之上

有时候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缺

除了一块洁净的地面

我们还需要用一颗虔敬之心

以不同的方式

来加持这些丰腴过人的青草

你那淡紫色的蝴蝶

被茂密的青草所围困

在黑暗的核心急剧地涌动

那光泽令人晕眩

这是多么欢喜的场景啊

此刻，不知道真主是否也能认同

这种同样是从天启中

走出来的幻象

就像午夜前面的那个人所说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

秋　水

你和绵延的晚籁

共同见证了万壑无声

你永远都能静坐在不同时代的秋水面前

心外无物，当然这并不代表

你心中没有山峰

无事的秋水和数峰一起肃立

斜阳无语

这是对你最好的读解方式

你又是至善的秋水

只有片刻令人心碎的善

方能击败你隐忍的心

哪怕是不经意的一次自伤

来换你宽恕与奔流

我只是在某个单调的拂晓

意外碰响

一串和你爱情相关的密码

从此我将钥匙弃之荒野

秘而不宣

我总记得在某个童真的日子

唤醒你仁慈的秋水

不喜，不悲。

激 流 岛

从前某人曾想把激流岛拍成电影

还说幸存的女主角愿意亲自来改编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

也给了他无助的贫瘠

欲望恐惧的灵魂

他却用来寻找一把新西兰斧子

将那鲜活的激流生生腰斩

甚至一起车裂

为何不去向麦卢卡的土著学习制造蜂蜜

就像你这样妩媚的天使

痴迷于火山和地热运动

让大漠之风轻抚我沧桑的内心

让黄土之尘栖息于我眼底的泪痕

你长跪于荒野

为自己的故土祈福

通过自身的体温传递

你穿越时空，和一次平静的葬礼

赐予我恢宏的花之蜜

只有你所庇护的这一次激流

才值得拥有真实的养分

只有你那高贵的头颅

才值得被激流岛用来命名

并在今夜洒落下一地的恋恋风尘

这纯柔之风，这绝命之尘

这风，与尘——

那一年都江堰的烟花

据说，那年都江堰的烟花

只为你独自盛开

你像黑发披肩的水妖

缓缓从江面升起

只需你弹奏一首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就可以温暖江边那条开满丁香的雨巷

你从冬天的背面穿越这千年古堰

当然你可以称它为堰

也可以称它为一条大地裂开的渠

浑身通透

曲径通幽

它弥漫的大水

足以淹没所有开满丁香的雨巷

如果天空和夜色需要

它同样可以熄灭

漫天的星斗

以及烟花耀眼的光芒

对于制造烟花的夜行者来说

那年的烟花再美

都美不过你那神秘之渠

唯有渠

才是进入极乐世界最好的通道

重庆森林

诗人默默说我高举古代德的火炬

照亮现代善的荒原

说我干醉了貔貅，饮翻了财狼

可是兄弟

我根本就干不过重庆的森林

还有我心仪的九宫格

以及嘉陵江上的那一船渔火

是的

我的悲伤不在脸上，在心里

我甚至都干不过大田湾的一间小酒吧

不信你可以去问诗人宋玮

他也同样干不过那个叫喜新恋旧的陶吧

干不过墙上自由倾泻的文字和曾经的爱情

你还能怎么干？

你还能干得过谁呢兄弟

你再干，她就隐忍地出世

她就去信佛

不信你再去问问宋炜

《诗潮》2019年第1期封面 ▲点击图片查看目录

北川之北

是的，我曾经战胜过雪中的芭蕉

我也曾经赢得过黑洞里的草莓

但是，我从未去过四川北面的北川

从未在北川以北

非难阴冷的北风

在这样滂沱的雨夜肆虐

以盗来的天堂之水

悄悄推开门

为你清洗陈年的伤口

既然有人醒着

在伤口之外旁观

就一定有人在门外孤独地疾走

被万籁所笼罩

她的全身一定淋着雨

灵魂无所皈依

就一定有人在去年的山涧里

为她施洗

为她吟诵安魂曲

既然有人醒着

就一定有人在长夜里以泪洗面

这些人

不可能不涉及，我动荡的从前

无名肖像

从今天起，我要为你的孤独

浇水，修剪，找一个家

从今天起，就把你的肖像挂在墙上

让春天的燕子

乔装打扮，称你为王

从今天起

我要让金色的秋天

永远停靠在那一夜

让你灰色的风衣

浇灌出青铜的颜色

用彼此靠近的力量

让我们的呼吸同步

让整个世界都瞬间安静下来

我要让你神秘的微笑

令全人类感到窒息和心悸

我还要让所有认识你的人高喊

在水中，在雪地，在风里，在礁石上

让他们知道

孤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此去经年

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挑拣这四个汉字

作为你微信的名字

想必一定暗藏着数不清的秘密

也许那些隐秘的机关里

深埋过太多沧桑

我一直坚信

没有哪一滴覆水

能够回到它出发的位置

但这人世间

也绝对没有无法击败的沧桑

漂泊才是人生永恒的主题

就像你当年无所畏惧地迈出那一小步

注定了你的灵魂

此生就要经年累月地游走

其实，周遭所有的一切

不过都是我们自己内心的显现

一旦你明白了这一点

这世界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忧愁

此去经年，此去经年

忆 秦 娥

你用一世的守望

来宽恕

那年离家远走的青涩少年

冬天的冰河之水

漫过你燃烧的腰际

即使他许下的诺言虚幻而空洞

你依然相信守望的力量

尽管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你依然喜欢站在高高的山冈

面朝北方，心若止水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韦庄推荐给你的那个风中少年

绝望地谋杀你所有阡陌和交叉的小径

杏花和紫云山里的杜鹃次第凋谢

次第开放

多年以后，他万里归来，物是人非

你的呼吸依然紧张

他也因此相信了宽恕的力量

陌 上 花

我们安静地坐在窗下看一江春水

春水何时开花，那是河流的事

陌上何时开花，那是乡愁的事

我们都是有故乡的人

从小就隔着阡陌的边界，鸡犬相闻

对于那些在梦里虚拟故乡的人来说

所谓青梅竹马，所谓两小无猜

无疑是一卷永远也读不懂的天书

陌上花开，我可以慢慢等你回来

农事检验我们对于土地的忠诚

春天的荞麦，夏天的芝麻

秋天的苕，冬天的矮子白

都是我们最好的亲戚

那些已叫不出名字的农具、斗笠、蓑衣——

熏蚊子的艾草，火炉边烤出的糍粑

还有说书人在当空的皓月下

残忍地杀死一段

明天才会有的故事

陌上花开，我总是站在河边

把最后的祝福，抄送给你

千秋小镇

只有当我来到东海之滨的千秋小镇

才真的懂得什么叫率土之滨

古代君王的领地，居然如此生动而辽阔

相传后羿也曾经在小镇边射日

那被射下来的八个太阳

八成是摔死在滩涂的杂草里

不然，千秋东面的大海

不会混浊得像鸡蛋黄

我来千秋真正的目的

其实是因为你

我想从你疲惫的笑脸上

探寻到你琐碎的童年

想臆测你明眸皓齿的少女时光

结局有点令人失望

你永远不能在千里之外去预测一条河流

就像你深入其中的千秋之水

汇入东海之前，它如此清澈

滋养出的鱼虾鲜嫩可口

千秋的海鲜却如此不堪入味

就像那昏黄的海岸

完全经不起审美

我对千秋最美好的记忆

是和你一起去河心扳罾

那种被网在水中的感觉真好

那张网，带着我们不多的余生

欢喜地反复穿越童贞

火焰不会熄灭

很多年过去

你依然忘不了那位姓范的老妇人

她现在长眠在贵州的山里

阿娇一定会穿过时光和杂草去安慰她

为她清除坟头的鸟粪和蛇迹

她眼角的善念和最后的微笑

一起定格在那个遥远的秋天的下午

那种火焰一般静默的力量

每次都会让阿娇更喜欢回味过去

也更愿意咀嚼那些凄凉的爱情

阿娇终究也会变成和她一样的老妇人

在贵州的山里皈依她的善念

在清明学着做一个古人

在远方和你一起折叠

那一段听起来有点伤感的往事

她一定在山顶上举起双臂

苦心地为阿娇遮蔽不祥的冷风

而火焰一定不会熄灭

燃烧的玛丽娜

在纷乱的人流中

你一直试图去摧毁所有诗的幻境

既然不想洗净你笔下的那些汉语

就该尝试去清洗某种欲望，比如

一直在你肠胃里燃烧的那条小鱼

可是，在纷乱的世界表象里

就连一部旧电影，一首钢琴曲

都不能让你的灵魂安静下来

激情确实是可以用来挥霍的

它也会想象着你的样子，轻易地选择遗忘

让你模糊的身影在某个断崖边消失

让我的记忆变得苍白无力

就像那些没有被你清洗干净的汉语

我们不能称其为好的汉语

同样，对于没有记忆力的生命

我们也永远无法给它命名

远东不相信眼泪

远东的女人惯于在雪地清洗伤口

留下来的爱，向死而生

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埋进伤心的往事

红色的暗物质

瞬间被厚厚的积雪尘封

这就是远东不变的爱情模式

爱与不爱都天经地义

就像河水汤汤而流

没有人在暗夜中忏悔自己的过往

因为过往在远东不值得一提

日子琐碎得就像一辆开往春天的慢车

有人花大把的时间来挥霍过期的欲望

有人在物质泛滥的花园里

安详地等着去死

没有人要求你为模糊的爱与不爱道歉

甚至因此而形成的孽债

转眼就在远东的炊烟中

被解构成一段靠不住的流言

时光飞逝

远东的人们都懒得再去追究

曾经的雪地上

是否真的存在过伤心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