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炕大着呢
午夜回来,门依然留着
我揣紧翻滚的酒气,靠窗
远远地躺下。尽可能
离父亲远一点,再远一点
离家之后,再也没有
在家睡上一夜。半夜醒来
感觉依然靠窗睡着
月光,是那么的坏
那夜,父亲翻了一下身
像是自言自语,像是说梦话
——炕大着呢。第二天清早
父亲喊我一起煮罐罐茶
偌大的老屋
紧煨炭火的陶罐,时不时
溢出,父亲昨夜的那句话
2018.11.19
● 父亲哭了
梨木供桌,腊汁猪头,烛光在滚动
檐下赶路的游神,回了回头
木炭火,罐罐茶,陇南春酒
两个孙女煨火打盹,一个在值守
父亲哭了。湿透了除夕夜
堂前高坐的先人,香火说灭就灭了
收拾好酒樽,心也就碎了。三个孙女
依次给先人磕完头,又虚长了一岁
2018.11.20
● 那一刻
遇酒就醉。父亲
攥住送他回家的乡邻
反复问:服不服,服不服
不服就找县长去告
胆量大过酒量的父亲,堵住
刚刚上任的村长,掏出兰州牌香烟
一脸规矩说:你家的娃
也考上了北大?
村长,一眼茫然••••••
那一刻,我听着村长的电话
无法掩饰,内心无用的恐慌
2018.11.22.
● 那些风干了掉下来的树枝
那些风干了掉下来的树枝
父亲逐一捡回家。二十年如一日
守护,每一个冬天
自从母亲走后
自从我们把土地送给亲戚以后
父亲就把每一天劈成一小段
一段一段置放在院子里
按个大小,不停的劈•••••••
把一天劈成十二个时辰
把一个时辰劈成两个小时
把一个小时劈成六十分钟
把一分钟劈成六十秒
再一秒一秒码放整齐
从大到小或者从小到大
有一根掉落了,都要捡拾起来
一如我小时候脱臼的骨骼,父亲
只需一把,就放还到原来的位置
这些捡回家的木柴,和那些
私人订制的电饭锅,电饭煲,电炒锅,电饼铛•••••
相比。木柴里有他更需要的东西
斧子怀揣月光,木柴彻夜不眠
脱臼的骨骼,越走越远的亲情
谁从我们的身体里偷走了什么
父亲,就把它
在木柴里一一找回来
2018.11.29
● 雪
二狗娘去世了,小勇妈回来了
从北京
带了一张自动升降的床
翻身、喂饭、换尿不湿
小勇爸就容易多了。大花嚡
一个人拉架子车
把腰椎给整断了。从西安住院回来
一直在说糊涂话
这三个人
一个比我小两岁,一个比我小一岁
一个比我大两岁
父亲一边捣鼓茶罐,一边比划
村子里,这个月的人和事
七十四岁的父亲,瞅了瞅
窗外的雪说:尽是一些棺椁瓤子
只能扫开一条路,家家
在院子里堆着•••••••
雪还没落下呢,北京、上海、西安的
电话、视频、语音
就厚厚地落了一院。这些年
除了钱,好像什么都是闲事
2018.12.10
● 坨坨
风在树枝上打盹,雪在院子里逡巡
坨坨瞅着桌子上弥漫的膻味
父亲说:早上吃的红烧肉,还惦记着
桌上的手抓。这个小东西
鬼的很,门外的冬青树下
一直埋着它吃不完的骨头
坨坨是蓉的影子,上大学之前
把它领回家,一步不离
跟随着父亲。母亲去世的早
偌大的院子,只有它
驱赶院子里的麻雀
父亲煮茶,它侧耳倾听茶水的声音
父亲田里劳作,它田间追扑蝴蝶
我们回家,它围着小汽车
把小爪子搭在车门子上。一年半载
无论是大哥还是小妹
无论是北京还是兰州,概不陌生
坨坨是一条田园犬
不大。孤寂的父亲烦躁了
直接从后腿上提起来
丢到大门外。等到父亲呼唤
才摇着小尾巴,把脸贴在父亲的裤管上
一副委屈的样子
父亲七十四岁了,易怒
抽空回家,一言不合,回头
把手中的东西砸向坨坨:我都没人管
你还高兴啥。坨坨眼帘低垂
拖着尾巴,远远地逃到院子里
每次回家它跑前跑后,比父亲高兴
每次离家它远远地跟在身后
双耳低垂,比父亲难过
2018.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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