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组诗）

安慰

坟墓是挖掘机挖的
棺材是汽车拉的
哀乐是音响播放的
流水席是流动餐厅做的
只有道士在做着道场

东家都没事找事：打牌、喝酒、串闲话
孝子们来人时才跪一下，行道场时才跪一下，看不出半点的悲伤
只有我的老哥哥，一张麻脸，满目忧伤
就像立在墙角的那把已生锈的铁掀

先走的人是有福的。我只能这样安慰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
我只能握住他的手，想不出再说些什么


知道

虫子知道吃哪个苹果最甜
喜鹊知道在哪棵树上垒窝最稳
蜜蜂知道哪朵花上可以采到蜂
河滩里的迎春花刚出地就开了，它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繁衍生息

父亲知道自己会在立秋后去世


龙王庙

在河西大地，每个村都有龙山庙
只有三户人家的三家村有龙王庙
一户人家都没有的平坡也有龙王庙

庙里的龙王有时候是一张画，在时候是一尊泥塑
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间房子面向
雪山。打开

龙王，谁也没有见过
龙王庙，谁都见过

前几年，风不调雨不顺
没见谁去龙王庙里上过一炷香
这几年，风调雨顺
也没见谁去龙王庙里上过一炷香


在乡下

在乡下，
如果谁家的狗咬了谁，他们可能会成为仇人
如果谁家的骡子把谁踢了一踢子，他们也可能会成为仇人
他们的牲口会成为仇畜，他们的孩子也会成为仇人

在乡下，
如果人与人的关系好了
他们的狗关系也好，牛马关系也好
鸡关系也好，会把蛋下在对方家的草房里

王三爷说：人亲事出来，狗亲屁出来
把正在冲我喊叫的狗一声吓进了院子里


冷暖

人们谈论着国家大事，操着总理的心
也谈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操着别人家的心
说是今天朵平的妈也死了，这几天还要死一个，死单不死双
明天天气下雪，鬼不走干路

一个村子的死了肯定也在一个村子，彼此熟悉有个照应
阳间世上是这样，阴间肯定也是这样
音响里的哀乐一直循环播放着：看不出悲伤也听不出悲伤

人们议论着胡老二今天没有来，没有人情
上次谁家过事情也没有来，上上次也没有来，上上上次也没有来
灵堂上死者的照片微笑、留恋，把恩怨抛在了人间

风吹纸楼，人间如此冷暖
风吹纸楼，阴间如此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