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记
酥软得像粘着芝麻粒的糖球
饱满而点缀着细节
孩子在身边的时光，月白风清
板结也似乎松动，撤退
放心地蓬松与甜
舒展的梦，让我出来了
又想进去。进去了又出来
像拿着自家的钥匙，随意而任性

阳光开满窗。现世安稳
新旧交接。新的正扑翅而来
旧的我握在掌心舍不得
交出。一切美好的东西绵延生长
向远处叙事抒情
2017、12、31

雪事四首
◇雪花
天与地的一场对白
以雪开花的方式，以无言的语素
推至高潮。
不像阮籍与孙登之间的对白。
来自云端，跌至心底的一声长啸
让群山动容，历史耳鸣。
遥远的绝响
趟过岁月。使雪中的你，站在2018
起点的你，反复走神。

完美的对接。
而那朵雪花，那声长啸也许在你指尖
你喉管。也许拔节的极高
或掉落的极深。你凋零了它们
2018、元、4

◇雪天
白雪白极了
长方形的操场，像蔡伦
连夜赶造的一张纸
孩子们在上面抒写着狂草
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内容是蓬松
而丰富的。从肢体语言的龙飞凤舞推测
从银铃般的笑声推测

这些孩子，刚从书本里放出来
刚从我的声音中脱身
明亮的雪花，突然让他们
照见自己的本色，被软埋的青春
以及青春所附着的快乐

课间短暂的10分钟，容他们笑打成
一团雪。我不走近他们
只远远看着，把铺天盖地的抒情
让给他们，把笑声还给他们
并借雪的翩翩，松软我的记忆，在雪国
与他们碰面。哪怕是一瞬
2018、元、5

◇雪事
经不住阳光的温存
雪花要走了。这场不自禁
不容辞的下嫁，来去太匆匆
是宿命，亦是使命

凝冰为骨，化水作柔
万物浴雪，春日萌生
人间情浅，抵不过天空的一蓝情深
落雪归根。风马云车辘辘而来
谁能停下天使的
归心
2018、元、10

◇雪事
弹指雪颜老，刹那芳华歇
阳光像一袭袈裟
居高临下，恩宠并点化了人间
雪花在枝头
笑得温暖。又绝望
阳光是她亲手调制的胭脂红
也是朱砂泪
2018、元、11

◇石头部落
一个以石为骨，以石为魂的
去处。沿着石的纹理，筋络，脉搏
深入它的内心
一些柔软与良善的东西
被你的眼睛扑捉，并与你撞个满怀
带风裹雪而来的你
有止息与消融的顿悟。天空有些虚幻
山峦有些起伏，几声犬吠与鸡啼
刚好安放你的写意

那些干净的粒细胞为数不多
栖身于各个院落。或游走
或凝聚于老皂角树下
说着魏晋，说着前清，也说到当下
几只鸟雀大着胆，也围拢来
也是忠实的听众

你在石头里，转呀转
看石上种风骨，听石上养雪魂
石化的时光令你着迷
山坡上，裸露的石头丰乳肥臀
你以为是低头啃草的羊群
一片白头的树，你以为是梨花盛放
石蟾鸣唱的石院里，石头样的
剪皂刺的老人，对面而坐
与雪对白，与阳光絮叨。眼神如莲
你以为是你们
2018、元、15

◇霾事
一场拉锯战。
立足未稳的月白风清，晴空丽日
再次被霾反扑，反噬。
一粒粒行走的微尘
被反复霾化，并奴化。体内应和着
与它苟且的部分
离心叛肺的部分。

清沏的思维是一种清沏的痛
时不时溅上来。人类的清白与远方
令人类失眠。
久立于窗前的你，像一头蒙眼的驴
愤怒的驴。风把你牵走
套上天与地组合的磨盘，你一用力
磨出一些清白
2018、元、21

◇捡落英
多年来，我一直在写诗
其实也不是在写，而是在捡拾
诗是生命中的落英
总想找一个春，一树绿风与鸟鸣
嫣红它们
2018、元、22

◇一梦
推窗的孩子，小雪花似的
起初是零星的飘入。无法止步的窃喜
我扮演我的角色
以规范阻之，以正道的教义阻之
以普拉斯提的铁床阻之
舌尖绽放的语素那么苍白而虚空
他们鱼贯式变为蜂拥式
窗口敞开成古城门
不当的越窗演化为合理的通行
我对自己的声嘶力竭生出惶恐与怀疑
突然意识到
我的角色不在此处
而在99楼的教室内，铃声警报似的拉响
属于我的奔赴已晚

把自己急出梦。窗外的雪花仍集体下滑
子夜，我还不该换脸谱
2017、元、27晨草

◇望月
152年上演一次
这场戏叫《殇》，主角叫杰奎琳
情节:超级大月亮、蓝月亮、红月亮
月全食
人生的短跑。在拍照声、唏嘘声
冷风翻卷(涂抹)之中
落幕
2018、元、31

◇活着(三首)
(一)
出医院，进包子店
左手掂两个包子，右手拎五付中药
像一架天秤平衡着它们
难吃的好吃的生活，都要装在一个胃

太阳时而亲近，时而疏远
它眷恋白云，也要慰藉一些乌云

我的脚步忽急忽缓忽重忽轻
长长的银川路，容许我插上一根行走的
芦苇
2018、2、1

(二)
那只干巴的竹节虫
端着架子坐在一片叶子上
石化似的。枝头摇曳的蝴蝶兰
仿佛是另一世界
它似乎被时光绑架，目光锈在
左前方的一窗格蓝上
我杞人般偷窥。它像陷落在雪山上
一个失语失明的词
但我知道它体内有一架
我书房里闲置多年的老式钢琴。它正在弹奏
海，风声，乌云与雨点

我伸出一只手
想把它唤醒。它急急地扔下一条腿
拒我于千里之外
2018、2、5

(三)
晨曦。粉妆玉砌的模样
让人不得不再次爱上这个世界
在被一道难题追问多年，反复揉搓之后
在屡次尝试入眠而无眠之后
心生欢喜
2018、2、8

◇立春日
有人在咬春，有人在啃春
还有人在古代看打春
而我在写一首诗
一枝一枝地向上攀爬
就要摸到春的小脚丫，红肚兜了
就要伸出食指，挠春的
胳肢窝了
2018、2、4

◇树下
我和一个人在树下坐着
不言语。风在我们周遭忙来忙去
悄悄做着文章，动着手脚

绿蝴蝶黄蝴蝶成群结队
栖上我们的头，我们的肩，我们的
手与足
我们一直坐
一直坐。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来处似有似无，山坡幽雅无声
我们的树摇着小曲儿

这一幕似乎是前尘旧事，也似乎是
今世新传
2018、2、9

◇树下
我和你在树下坐着
不言语。风在周遭忙来忙去
一只蝴蝶
又一只蝴蝶
落在我肩头，落在你肩头
我们一直坐
一直坐。夕阳淡了，月色浓了
山坡上，寂静无声
大树摇着小曲儿
替我们说出情话

◇祈祷
让你沉睡
合拢你撑着的树干与枝叶
像幸福的马樱花，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让你的头颅熄灯，并停止行走
让你接受黑，并成为它同流的一部分
与四野的鼻息正衬
让星光浮出于天际，引领你的梦
让狗尾草纷纷倒退，把辽阔空出来
以迎接鸟鸣，与花香
2018、2、9

◇新春词
万物生辉的二月
阳光温良，东风和顺
天蓝得深情，蓝得让人忍不住感恩
一年之中最好的起步
被迎春擎出的金唢呐吹响
红通通的春联，令人心动
春天这扇门一经打开
爱我们的青山，绿水，花香与鸟鸣
以及大美好与小确幸
将陆续归来

◇回家
还是，站那最后的一岗
一盆不停滋生的忙碌，让你无法
侧身而出
还是那趟高铁，那个背景与镜头
你像驼鸟似的驼着爱意与夕阳
远远归来。我像行走的故乡迎上前去
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你返回了多年，我接了你多年
都仿若在一天
一切变化皆是慢的，也是快的
好在世界安好，母亲安好
我们安好。虽说故乡瘦成了蚱蜢
但你爱的小巷还在。那棵椿树还站在
街口，替我们辨认方向
老院子老亲戚，都快要搬走了
也许，你赶上为他们壮行
你要备好眼泪。也备好喜悦
2018、2、16

◇入眠
没有数一坡的羊
没有嘛呢呗呗嗡，没有把那块
和田玉压在眉心处，像镇一张动荡的纸
也没有让那粒小白片赴汤蹈火
你马樱花似的搂住了自己的影子
搂住了一直不肯低头吻你的
夜的颈
2018、2、20

◇倒着看
一一看《少年维特之烦恼》
把《少年维特之烦恼》倒着看
手枪仍在绿蒂的手心
仍挂在一面白墙上。借手枪的谎言
还在仆人送给阿尔贝特的路上
维特与绿蒂的初见
白纸上一片雪花
歌德咬着鹅毛，尚未下笔
仿佛如此倒着看，二百多年的悲剧
就不会发生
维特就没有烦恼
2018、2、23

◇雨
雨一直在下，斜着下
我的心也是

我知道有一枚枯叶
风载着它，以及它吐向天空的语词
在路上匍匐
它以为，它的迷惘该是我的
以为伞不去，是一种罪
以为，它磨蹭出的路越长，我的疼越深
疼由来已久
我决定掏出心，换上石头

但心的方向，无论我如何纠正
都是无法扭转的指南针
2018、2、27

◇你不属于你
很多时候你不属于你
站在讲台上，分不清你是李白的
还是学生的
排着长长的队为母亲抓药，分不清是药的，还是母亲的
读《红楼梦》，是林黛玉的，还是曹雪芹的
起舞时是舞姿的，还是掌声的

你领着一群不属于你的你
组成一列长长的火车，鸣着笛向远方拉
生命的血肉部分，拖泥带水
也活色生香
2018、3、3

◇不清楚
病人说咳嗽时，摸着胸口
医生说那是胃
病人挪移一下，医生说那是心

肺在哪里呢
医生捉住他的手，帮他按一按
那样子像家长捉着孩子的手教识字
近八十岁的人
摸不清自己内部的底细

我在旁边笑
笑过之后想一想，我不比他清楚
有时真的不知心在哪里
2018、3、8

◇春天
三月。倘若不回一趟故乡
不去低着头，端着眼镜
与白蒿、毛妮菜、黄花苗，麦筛子相认
不去与燕子谈情，与麦苗相爱
不去哄一张老面孔开花
春天就不是春天
再热闹的花事，也形同虚设

似乎得了某种病，似乎他们握着一味最好的
春天药引
我想小女儿态，我想撒个娇
2018、3、10

◇春天
相比较，我依旧喜欢一群
土生土长的土名:马紫菜，刺角芽，灰灰菜
米米蒿，猫猫眼，鬼针草，洋蒺蒺
鬼灯笼，打碗花，扫帚苗，指甲草，蜜蜜罐儿
似乎顺着它们的指尖和气味
能走回童年，童年的故乡，故乡的原野
能找到一伙扎着羊角辫
流着鼻涕的孩儿面。能找到姥姥
和老皂角树绿发上的银簪
能找到姥姥的颤音，和姥姥手心里握着的
让我总能猜着的月光

倘若喊学名:蓟，葎草，地黄，麦瓶
灯心，凤仙，地肤，曼陀罗，车前子
忘忧，忍冬，含羞
似乎里面都居住着一个宫庭
都红着门。而我站在门外，像个找错家门的
孩子。举目无亲
2018、3、15

◇春天
你忙着开你的花，我忙着
做我的事。我挽不住你的雅
你掺不了我的俗
春天里，我们都开着心
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匆匆擦眼，而过
2018、3、20

◇春天
那天，你独自去看花
着一长裙，发髻轻挽，郁郁地
在花树下穿行。捡些落红
迎风自语
春色美得像一部《红楼梦》

不一会儿
公园，成了大观园。不一会儿
你成了林妹妹
自语成了《葬花吟》。那个走在
来路上的人，似乎也成了你的
宝哥哥
2018、3、23

◇春天
多么热闹。花花草草都回来了
跟着季节回来了
多么好的脾性，把什么都忘了
甚至忘了曾死过
春风一撩
都难以把持，噗噗噗地交出自己
只剩我
和我坐着的石头
懒得发声，懒得开花
光秃秃地戳在小河边。沉迷在自己的
世界
2018、3、25

◇种
母亲扒开土层，种下指甲花
烧汤花，步步高。把一串花语种在我的
记忆里

我在书里使劲
在白纸与黑板上使劲，也在一颗颗心上
使劲
种下梦，与梦的眼睛。远方，与远方的翅膀

种下的，没有让我们歉收

2016、3、26

◇兔子被自己吓了一跳
它用自己的软心肠，却做了人以为的
坏事。它捉摸半日后
流下泪水。夕阳的余辉
像悔意似的罩向它，它也拿玻璃瓶把自己
蜡封起来，以便人能看见
又不伤害人
2018、3、29

◇醒来
有关一树花的梦
我在花蕊中，被风喊醒

通往它的梦，似乎有绒线球
那么曲折的路程
似乎有一串密码，一滴DAN
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再叩开那个
天外天，地外地

一夜风乱吹，花乱飞
风，吹开花千树，又摇落千树花
究竟为哪般
2018、4、4

◇清明
风花雪月
电闪雷鸣，是天与地之间的
对话
一声长啸，是阮籍与孙登之间的对白

而我与你之间
是洪荒般的沉默，是13条河流
卷起的千堆雪
春风没有遗忘，替我们说出一堆狂草
缀满小小的“勿忘我”

哦父亲，彼此又远了一载
彼此一一也近了一载
2018、4、5

◇花不停落
夜半不是醒来，而是
尚未入眠。风不停吹，花不停落。
春天的剧本不在自己手里
只好随风，变换角色。
清醒如光阴在锉骨，是多么难忍的一件事。

黑夜被星子敲出一些光明的
深渊。是否给失眠的人，放一个小凳
让他数出满坡的鸢尾与蝴蝶儿
与啃云朵的羊群

风儿，一向用脚思索
它一思索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拎起来
去裸跑。它顾不住自己的狼狈
捂不住自己的漏洞，忍不住自己的尖叫
它也从不理会人世的
琐碎
2018、4、16

◇那么容易
那么容易倦怠
包括雨的翅膀，花朵的眉眼
远古走来的文字，与抒情
光影闪烁的美
似乎已失重，撑不起一张皮影

把见异与思迁
裁成一件件唐装与汉服，让自己反复试穿
那么容易把自己
摁进去，让自己与之匹配
但结局又被自己一件件否定之否定
一点点抹碎之抹碎

一页稀薄的纸魂
在风中，那么容易飘泊
那么容易上下翻飞
究竟拿什么模样的镇纸，能稳住它的
阵脚
2018、4、17

◇糊涂
今天的天，有些糊涂
一蹋糊涂。糊涂成一片低泣的废墟
与烂掉的乌鸦
它糊涂着他物的糊涂
它忏悔着他人的罪
一绺发丝滑下，遮蔽我的右眼
以及你的世界

叙利亚的烟尘
在报纸上舔噬着伤口
不远处谁家的鞭炮燃响一串祝福
贝壳里，传来海的叹息
一棵菜述说着被教育的历程

糊涂的今天，今天的糊涂
我把它糊涂成一首叫“糊涂”的诗，以供
清醒者赏玩
2018、4、21

◇走过他们
(一)
每天到大门口
于右任，孙中山，李登辉(复旦大学校长)，马相伯同志
都比我早。他们用上半身站在墙上
说着他们的箴言。我下意识
正正衣领，拔拔身上乱哄哄的草
摁下冒着的烟

入大门。迎面邓小平，毛泽东同志
坐在高楼两翼的墙壁上
一个说: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
一个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像书的封面与封底，把我夹进去
他们的话，阴天呈阳光状放射
晴天作旗帜样飞扬
我下意识，往上提提自己
让自己更像一株向日葵，或爬山虎

入楼内。与久候的镜子打个照面
孔子同志在旁边的墙上
谆谆说: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入楼道。卷发、蓝眼的高鼻子同志
漂洋过海围拢来，吹着浓密的胡子
向我传递他们拿一生
挖出的那点奇货。直到我被架送到三楼
我站在讲台上，也像极了站在墙上
替他们收拾着
那些散漫的花朵，与乱开的春天

(二)
下雨，路过他们
看他们淋雨的样子，有些像街上行走的老人
就想给他们撑把伞，但他们挡了回来
飘雪，路过他们
他们的脸全白了，被雪掩埋
我打个寒颤，却拉他们不出
都变成石头同志了
仍不瞑目。那件四季薄衫，如何抵住人间的风寒

他们是假的，但很多时候不能忘记
也许他们也不知自己是假的。路过他们
有时真的想逗他们一笑
搀他们下来，让他们睡个囫囵觉
或者游游春。我也好接见一下那个久违的
自己
2018、4、18

◇一生一朵花
前半生，从花心向外
使劲撑开一朵花
后半生，从花瓣边缘慢慢向内收拢
至花心
一生一朵花，一开一合间
2018、4、26

◇午休一梦
公爹在火堆里扒拉花生
他的一群孙子
水滴似的，小老虎似的
围着他争抢，小手小嘴黑乎乎的逗人爱
我走过
里面有一个是我生的
我的心像压着一方镇纸，平静而喜悦

女儿从远方归来，我刚刚与她一起
吃毛豆，吃花生
花生走进了梦，毛豆去了哪里
女儿也换成了儿子
2018、4、27

◇和一朵花说点事儿
(一)
当我坐在你身边
絮叨一些光阴的事，卷心菜与莲子芯的事
你不住地点头
并从心里伸出一只手
安慰我的骨头，给我喷溅而出的情绪
安排一个随风的去处
我横着说，竖着说，趴在耳根说
你一直站着听
你拿风熨烫我，让我未觉出丝毫的疼痛
彼此不相干的物种，却任我磨蹭

(二)
我说一件事，你点点头
我说一件事，你点点头
我索性倒给你一堆事，你点了一堆头

似乎我说的，你都秋毫明察
似乎世间所有的事，都值得艳羡与称道
一阵风吹来
我也随你，点了点头。这是多好的随啊
你的身教甚于言传

(三)
只要想起你比我死的自由
死得漂亮
就心生羡慕
开着心开着心就死了，或者开够了心就死
死有归根之地，尸身也惹人怜爱
省略焚烧，盒装，葬礼，哭声，泪水
等一切该落下的繁华
不用消费任何人，与任何人的情绪
不用烦扰一柱香一方纸钱及一朵云的表情
简单而崇高的境界
我还不配拥有
2018、5、2

◇虚度今宵
为了将我擦去，雨刷显得更忙
夜色翻遍难以相投相融相悦
手机里人流凝结，不肯再浪奔浪流
一道名曰“12点”的闸门

突然放下。纷纷掉入美妙的空洞
洞外飘浮的惟余我，与雨声
雨急急地述说，我缓缓地念一个人
彼此陪伴，彼此虚度
今霄
2018、5、3

◇“带墩儿”
由于用情极深，这个竹墩儿
编的精致，有好看的五官与性情
这是竹墩儿的幸运

她是父亲的小竹墩儿
却随母亲与运命挪移至另一家
在后父，亲编的一群木墩儿之中
她被视为另类
好看的一切也不被看好
这是她的不幸

“带墩儿”，也叫“拖油瓶”
是她的绰号与烙印
她用一生去洗，去洗那悲伤的
猝不及防
2018、5、3

◇暮春
绿色是茂盛的
是一片恣肆的汪洋
有着洪荒般的覆盖力。那些花朵哟
不过是它偶起的浪
或蹦出的锦鲤

这多像生活，只是偶尔有诗
2018、5、3

◇被一株植物吓倒
见过这样一株植物
一面是狮子开口，一面是
公鸡，铁的。嘴里冒着泡沫似的油头
它长在一座蛮荒的孤岛上
它弄不清自己的模样
不知是自囚，还是他囚
我吓怕了
而更怕的是，担心它托生到我的身边
成为我的亲人
2018、5、3

◇花儿与少年
夜像一朵绽放的
黑牡丹，小村立在它的中央
花蕊里的一条街道，有脚步撩起粉色
的花香
银质的月光，镁光灯似的追逐

谁家庭院传送窸窸窣窣的说笑
让小女子支起耳朵
她的布鞋踮起尖尖，让目光越墙而入
石榴树下读书的少年
鲜衣怒马去了远方
少年的娘亲与小妹，知否他的归期

小女子的裙裾飘过
碎念遗落在谁家瓦屋的月牙之上
她是街道上逗留的春色寂寞
他是天边闪烁的明媚之火
少年去了哪里
少年打马等在她的梦乡。少年掠了她去
奔向辽阔的苍茫

她想一直梦下去，梦到
白了苍山头。梦到，梦老他不老
梦到一一梦走他未走
2018、5、5

◇迷路的向日葵
我说:开窗
他说:不开
我说:开
他说:不
骑虎难下。扭头看: 群山面无表情，云朵
自娱自乐
想寻求一把让我走下老虎的扶手
众口却一词: 不开
那一刻我悄悄走下讲台，掐灭了自己的光芒
与他们一道，成为一株迷路的
向日葵
2018、5、14

◇雨夜
春雨优柔，秋雨寡断
惟有夏雨刚烈而爽快，并自带乐队
一夜的摇滚
架子鼓把雨敲的亢奋。像一场易水送别
无数的荆轲
毫不狐疑地奔赴
一个简而不单的冲刺定格千年的叙事与抒情
不知是痛极而乐，还是喜极而泣
2018、5、15

◇唐玄奘
公元600年生于洛州缑氏
贞观元年西行求法
贞观五年抵达天竺那烂陀寺
公元645年正月回到长安
5万里行程，110个国家，历时19年
带回佛舍利150粒
佛像7尊，经论657部
译经75部1330卷，著《大唐西域记》
公元664年二月圆寂

做为他1400余年的邻居，我时常昂起头
也时常低下头
2018、5、15

◇归去来
夜如黑海，床如叶舟
我在舟如鱼。不停地打挺或翻来覆去
风推浪涌，夜陡然而耸立
我的小舟被一次次拒绝，并退回

侧畔，万箭竞发
纷纷的小舟越我而去，被温柔的磁场
接纳，并消化
不知何时，我也离去。又归来
浓稠的黑已稀释为东方喷薄的白

在黑白的棋格之间，我被一只无形的巨手
呼来唤去。欣慰的是
我仍是一只活着的卒，和思念水土的
泥鳅
2018、5、19

◇ 风
情绪，总也摆不平
四平八稳的日子，总也不多
四围仿佛只是温水，中庸拿捏得
恰到好处。风受不了
四围的矜持仿佛小脚婆姨
心无论如何荡秋千，也总掬出一朵花的
微笑。风受不了

风要放马北疆
婉约江南;风要思接九天之上
冥达黄泉之下
所以独来独往。这位抒情诗人呢，死于平静
活于躁动。死活了多少年
尚能率真多少年，惟有我知晓
2018、5、28

◇五黄六月
土地病了。它在思念走远的麦子
玉米，棉花，红薯，花生
思念走亲访友的布谷，为它剃须挠痒的
镰与锄头。膝下的蚱蜢蛐蛐，散伙了
心头的坟与祖宗，也走了
它的怀，空了。它彻夜做着剥离的挖掘的梦
它不是我，不会怄气与流泪
只会生草生草生楼。五月它两手空空
五月，我两眼空空
它躺在故乡，我躺在他人故乡演变成的高楼的
温床上

在雨夜各自想着心事
它想着风吹麦浪流金，我想着月下磨镰的
那个人
2018、6、2

◇拒粽
端午吃粽，他偏不
他就是一枚有想法的粽子

投入汩罗的几多
吟《招魂》的几许? 热血与诗情掉色
不眨眼的鱼，满世界
晃悠

《离骚》
哽在喉头。“披发行吟于泽畔”的屈子
在两千余年的深处
太息一声
2018、6、5

◇夜半醒来
夜半醒来。蛙鸣如插花
浓淡相宜地明灭着

一群过往
把我晕染成格林童话里的公主
移植在梦里的我
每一粒细胞，都随性为一束波浪

夏风散淡
在我身上素描，像合适的机缘
蛙鸣的馨香让我微醺
故乡的陈芝麻与旧谷穗，正在泛滥成灾
我想被它的辽阔覆盖

有些梦，惟在最适宜的天人合一之壤发芽
不是想它来就来，想它走就走
不由人
2018、6、12

◇父亲
像所有父亲中的一员
我的父亲，他和蔼和气和顺和平
我猜想他心中不只一片海
是的，有他守卫10余年的东海与南海
积攒那么久的，那么辽阔的风浪
足以让他，拿出海的襟怀
去容纳陆地上的所有
去抵挡人世间的风浪与细枝末叶

他微笑着，把他的事业做到了极致
他微笑着，送我一双透亮的薄翼
他和气的，交往所有的人，包括他的敌手
做事时，他是个儒者
做人时，他是佛家
他给他走过的人世，没留下一丁点划痕与疼痛
包括我的天空与心灵

也许人世所有的痛
他都像大海消化礁石与贝类与鱼类与风浪一样

已经惯常。出手的是一幅鸥鸟翔集
海天一色的平和
海的一面，他独自咽下
海的另一面，则是与人分享

在他不算老的老年
他一边紧抓生命的舰缆，一边和顺地款待他的命运
没有给我们，给人间
甚至给折磨他死去活来的日子
示以难看的脸色
与难听的话语
像一只羔羊，被岁月被疾病合谋，欺负
并接受它们的召唤
也像一只飞累的鸥鸟，飞着飞着就融入了他的沧海

多少故去的人，在我的梦里成鬼
让我贪生并怕死
惟有和平的父亲，在梦里走动时
仍没有一丝的走样
从未坍塌过
因此也无须重塑。就像我视线里，拥抱伊河的
万安山

虽然世界以痛吻他
虽然他的坟，在失去故土之后
流浪远方
2018、6、15

◇如果我们之间穿插些风景
就会激活诸多死去的东西，就会有
风生水起的荡漾
可以聊点儿云事鸟事与鱼事
可以把心聊成西天边妩媚的霞光
把彼此当作依恋的尘世

似乎生活仍是完好无缺的瓷
父亲没被岁月揉碎过
岁月也从未拿你动过刀，你也从未
对岁月举过白旗，落荒而逃
我也没心疼过，没屡次纠正你的方向

此时，我们之间穿插着静静的伊河
归巢的水鸟，荷塘的月色
芦苇与风谈着情，蛙与月说着爱
远处紧盯着我们的那个人，做了我们的
定心丹，或护身符

这些美好的填空，使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远
也拉近。让我们面目生动而可爱
不再怀疑活着
2018、6、25

◇幸福雨
雨，起初是被天空噙着的
舍不得赐予，只是零星地给
慢慢地连成串儿，但悄无声息
直至黎明时分
雨，才发出偌大的声响
兜头泼下来，像一场盛大的婚礼

幸福的来临，总是缓慢的
就像，她和他相爱的过程
2018、6、26

◇回望
狗尾草，野麻，打碗花
是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远处的建筑物，齐刷刷地跑着步
晚霞一般漫过来
我蹲在荒草中，蹲在祖宗的墓茔旁
像一只蛐蛐
用眼神做了这道防线上的
绵软的矛，抑或盾

是谁在蛮荒般的故土
与鸟雀一道
扒拉最后一棵庄稼的吃食。是谁的衣袂
被风扯成燕尾，掠过不断凸起的
繁华，与慢慢覆盖的
苍凉

这种蚕食的声响
蜕变的过程
使漂泊的人啊，饱受回望之痛
2018、6、30

◇复习童年
大山实诚，掏出它绿色的家底
招待了一群饥渴已久的人
他们不再客套
饮下三两清风，咽下四两花香
醉了哗啦啦的泉声

云朵下，蜻蜓难舍难分
把爱抒写到极致
苇尖上，蝴蝶悠悠喊它的“英台"
一条小路，向远方撒欢儿
牵着一段蜿蜒而飘渺的思绪
是谁在路边喊出野草莓，薄荷草
鬼针菜，艾蒿
是谁在捡起一个掉落的动作与表情

他们啊，似乎不是在散步
而是在复习童年，练习天真
当他们钻进各自的轿车，回到各自的
年纪与身份。在生活的高速口
说声再见
我看到复活的童年，忽闪一下，再次成为
彼此的背影
2018、7、6

◇我的心没有回程
到过高处者
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后遗症
而我的愈久愈深
一抬头，就想高处的天
有一种想把楼群推成草原
把人群修改成
羊群牛群马群的冲动
一低头，就想在水里推算一下自己的
及人类的前世与来生

云海浮沉的南迦巴瓦
把经幡念得山响的，米拉山口的风
冈仁波齐的长头
鲁朗花海的随性
羊卓雍措，布达拉，雅鲁藏布，八角街
仓央嘉措
这些人间高处稀薄的氧元素
把我的心挽留在那里，再也没有
回程
2018、7、12

◇翻转不过来的梦
她坐在考场上
稳稳地答题，阳光若随性的小花
跟着她的手指一路开放
而我却找不着笔
像只待宰的羔羊。时间重锤似的砸着绝望

梦在此处。最好不要醒来
最好我知道是梦
淡定地不找笔，不答题
任风把考卷揉搓成一团白云
我返回原形
变成春风，得意地钻出梦

但梦，却总在绝望处停下
不能拔乱反正，任其颠倒黑白

◇所以我写作
问我为何写作
之前我一愣，二愣，三愣
而今我确认再确认
人死健忘。为了加深今世的记忆
记住活着的温度
人死怕黑。为了不至于一摸黑到底
捎上一点光
人死太空。为了不至于两手空空
握住一点爱

为了灵魂，不至于太轻浮
飘得太遥远。我想拿出一方镇纸压一压
离尘世近一点
再近一点。为了找到原始的路
找到造物主赐予的
现世为我准备的亲人。复原
让死亡捏碎了的
让我还没过够的酸甜苦辣，以及让我爱
总大于恨的故乡

所以我写作
2018、7、11

◇掉进了一个虫洞
粉着脸蛋儿的桃子
对我笑
它的笑，与我之间
隔着一层水一层乳一层CC
一层BB
一层用球状的小毛刷
刷上的定妆粉，或称之为笑

为了看清桃子的笑
我一层一层走。仅走到CC
就掉进了一个虫洞
2018、7、19

◇有的过程无法完成
上午，手包丢在翠云路
匆匆折返找着了
下午，太阳伞丢在卡萨米亚
匆匆折返找着了
生活似乎就是在丢与找的过程中
完成的

童年丢在故乡的田野，丢在小院子
小胡同，古槐下井台上
以及姥姥豁了牙的小曲中
这些年我不停地折返
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这个找着的过程
童年的蝉蜕还在
肉身却不知去了哪里
2018、7、20

◇前方
列车划开夏日的绿色。一条坐标轴
向北方射去
我是轴线上的某个点，与左右的景物
疾速地找着对应
万事万物打个照面，闪身而退
尚未清晰过来，已是别山别树别水
统统归于模糊
抛在身后的景物多像我的大半生，大多的划过
了无影踪
留下的只有前方。我能确认的亲人
在等候一场接风
2018、7、22

◇写下一首白白的诗
厉害了，我的国
利，害了我的民
黑鸦鸦的父母，白白的相信
白白的跟着转
白白的认了真
黑鸦鸦的孩子被白白地哄着白白地按着
白白地哭白白地挨针

白白的天地上，锈着这么多
白白的黑点子
炎黄的炎，炎黄的黄
几千年与生俱来的高贵姓氏
是谁在小梁跳丑
给他的姓氏，勾兑黑
我白白地抑郁白白地泪目，白白地写下一首
白茫茫的诗
2018、7、23

◇平角生活
鸟儿与天空
比我早醒。一窗纯棉的云朵
在水蓝色的童话上
开成一种写意与心境

活成一捧夏日的清凉雪
与热腾腾的生活，调成180度的平角
恰恰好
2018、7、26

◇高度
下坡时，走在你前头
上坡时，走在你后头
他们多像背着你的群山，托着你的水系
前半生你种下四颗心
后半生你收获三春晖
生活一直在爬高，前方等你的是上等风水
光阴把你吹得稀薄吹得摇晃
甚至破碎
有人为你穿针引线，缝缝补补
岁月把你掩埋，有人为你五体投地
燃香烛上供品送寒衣

儿子为你护航
女儿为你保驾。儿女双全的高度
让你的下一代仰止
幸福是阔大而苍茫的山水，远远大于
你吞下的所有苦
而我，与父亲的年龄愈来愈贴近
并重叠。仍看不清晰我的山水
我的落脚与埋骨之地
一切都逼迫我
一一我们一一这一代
一边赤手空拳，一边去乱挥刀剑讨生路
与死路
2018、7、29

◇夏日即景
太阳君，大手大脚
向人间推销着炙手的金币
一棵正襟危坐的古柳，在我的对过
变着脸色
浓密的阴郁从它的头顶溢出
斜斜地流了一地

它丰腴的江山，绿色的篷帐
被结队而来的“知了”打搅，并占领
固执己见已成气候，它无法左右
尤其是左耳与右脑
“知了”本就是它自己生养的光芒四射的
乱绪。它无法剥离

这个夏日，我的心房
再次天定做了它唯一能触摸到的
吸纳它内心坍圮的回音壁
2018、8、3

◇夏日闪念
天空似醒非醒。露台之上我独坐
远山半抱而起雾
此时的知了，喊累之后也许刚刚入梦
独在他乡为他客
再奢华的风景，也是孤寂的
无论走向何方
身边尾随的仍是那座清冷的庙宇
活着的墓茔，和墓茔里不停钻出的荒草
它不停地提醒我
拿它独有的肃穆吸纳我的微量元素
划疼我
最贴近的，也是最容易受伤的
而它从不懂得我不叛逃的价值与意义

天光渐醒。烫手的夏日
知了是不会安分的
它们的醒来，必然又是晴天的雨水
一阵紧似一阵，铺天盖地
像一种执念，凭着反复的强化与楔入
成为让人揪心的部分

一种知了，钻石取火似的
一下一下地击打，之后是个长长的滑音
或余震
天光大醒。我疑心是它一夜翻来复去的噤声
终于把夜色钻出光和声来
2018、8、5

◇那个人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个不知冷暖的世界
其实这些年
我越来越在乎，越来越离不开
那个脖子直直的嘴直直的心眼直直的
不知道拐弯抹角，藏不住咕咕喵
有时候还尥个蹶子的人

那个虚少实多，不卖我甜言蜜语
却给我买一疙瘩儿牛肉的人
那个爱吹点牛，有时却吹不起来的人
那个天天喊着让我做面条，我却不肯的人

想让我开心
有时却又不知如何让我开心的人
不知道挑剔我，却被我反复挑剔的人
多次把我载向远方又带回的人
把我和女儿举得高高的，测量他生命重量的人

离了那个人，我走在熙来攘往的人世
立在地球之上，就像一朵无着落的含雨的云
谁会喊我回家
2018、8、5

◇独白
就让你那样子好了
都扭了一辈子的，不与你叫真儿
你掐的绿尾巴蒿
就权当是白蒿吧。你指给我的一堆
草，就权当有毒吧
打碗花我就不摸了
你不姓常，我们却喊你:常有理
这些年，你的老态病态固态形势逼人
我不得不迂回曲折
学着做一枚蹑手蹑脚的鸡蛋
却在内里，长出一只嘎嘎叫的鸭子

有时真的想逃离
但想起你少女时，大辫子的模样
想起你端着放大镜，在我的书里找我的模样
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成为爱的
绵羊
2018、8、6

◇立秋
雨水排闼而来，擦亮夜空
渴望已久的凉意落笔在黎明时分
像是夏的告别
秋的接迎

一枚梧叶悄然熟透，画在秋的扉页
做了光阴的注脚
远山在远，此时更远
高云在高，此时更高
渐别离已成定势

蝉的曲谱，有些许的改编
丝丝扣心的音符，弄疼了雨中撑伞而徘徊的
游子
这场雨水，是否也苍茫了故乡
2018、8、8

◇凌晨
把光阴想长，或想短
都不如不想。悬在秋草指尖的一滴
晨露，睡得那么清澈
让失眠的麻雀垂涎
别喊醒它，别告诉它日上三竿
阳光行将燎着它的眉毛，或屁股

睡在我对面的燕山，环抱着墨绿的梦
云雾做了它淡泊的摇篮
偶尔钻出一对扑翅的鸟儿，是它溅出的
梦呓或微笑

一切美好而宁静
蓦然，一个没有调试好的音符
粘着京腔，自斜对角的窗格子凌空而来
天光大亮
2018、8、9

◇清凉谷
何时为我备好这一谷清凉
何人为我备好这一群鹅
一只摆在岸边
一群码在溪上
绿色的棋盘，白色的棋子

不下水的一只
与下水的一群，构成N种微妙的关联
让所有途经的人情不自禁
我想了想
想起我多年来扮演的角色
伸长脖子立在讲台上
那群嘎嘎叫的鹅，正是我一次次赶下水的
孩子
2018、8、18

◇两只仓鼠
“屁股"还在睡吗
“阿呆”醒过来了吗
各在自己的圈子里，生活还好吗
“屁股”两岁多了
相当于人类的耄耋之年
“阿呆”一岁多了，相当于人类的壮年

我看见“屁股”的时候
它一直在睡，似乎睡过去了
醒过来对它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事
光阴那么厚，落了它一身
它醒一次需挣扎着抖落一次

我看见“阿呆”的时候
它是醒醒睡睡
醒过来的时候，它就在跑轮上跑
在秋千上晃，用它的爪在白沙里洗浴
往自己的仓库藏吃食
两腮鼓鼓的像气球，让我笑它看不开

两只仓鼠
在北京的阳台上，听着三环的车流声
像听着远去的光阴轧轧响
女儿忙碌去了，它们一个活在睡中
一个活在半睡半醒中
被最快与最慢的活着煎熬着裹挟着席卷着
向光阴深处送

我带着母亲回到洛阳
80岁的她睡在我的隔壁还未醒来
而我醒来了。尚能在睡与醒间自由穿行
是多么幸福的事
2018、8、20

◇假牙祭
假的替真的，存活了经年
岁月敲出的豁口与来历不明的风，它替我拦着
上下牙关严丝合缝，体内的老虎与浪花
休想出岸

一朵白云捏就的骨头，先于我匿迹
真的，早已走远; 留下的是坚持不下的假
就此止步吧
在铄金的众口里我抽出一喙，回到葫芦的初心
2018、8、26

◇夜曲
夜色丰满。发光发声发香的事物
使夜的腹部慢慢鼓胀
发呆的人，是夜多余的枝杈
适时收拾好自己的嘴脸以减轻夜的负荷
是人间正道

倘若有一只温存手
把一株举白旗的物种，轻轻拢入虚无
是上苍的美意

山峦打坐，波涛诵经
你像一座高耸而动荡的庙宇
你提笔安你的魂
你的魂似一只脱兔，把夜空趟出火星儿
不肯就范
2018、8、28

◇一只冬熊
它软化在树洞里
觅食的念头被雪花的薄唇轻轻吹灭
骑过的雪野，脱缰而去

它被时光窝藏在狭隘的尾部
像一个守财奴
盘点着手心里握着的所剩无几的云
以往捏就的骨头
它慢慢取暖;以往把玩的血液
它轻轻弄潮

远方的声响，蠕动在春天
趟过夏秋趟过万千山水与心花，方可抵达
红莲的足印朝着它的方向
但正在忍不住融化

一朵云自空中俯身下来，慰问它的脊椎
像祖先纯棉的手
2018、9、7

◇为了告别的记念
一个记录在册的日子
被我们反复填写。每填写一次
岁月就开一树桃花，光阴就熟透一层
365件华服滑落

它是起飞的白鸽，也是
融化的云朵。感叹号的足尖
终将研磨为一个休止符
一抬一落之间，红酥手已滑过千山万水

秋雨呢喃，世界仿若典籍
你坐在它的旁边，可以随意翻开
也可以任性关闭
你不知你最鲜艳的时光
正在被一只潜伏着褐色蝴蝶的手轻轻
开启
2018、9、13

◇秋雨
雨一直在下，把白昼涂抹成一个
迷离的梦。堪比母亲托付于我的银饰
泛着旧光阴
我反复摩挲，试图拂去一层一层的尘烟
露出月白的底色。但我垂下的眼神
却添给它点点褐色的锈

雨一直在下，撒在故园一些
撒在远方一些，撒在我头上一些
三角形的天幕
分布不匀的雨量
正在悄悄派送。但所有的雨，都朝着
秋天的心窝一一凉
2018、9、16

◇变与不变
自其变者而观之
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
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站在讲台上的你，准备把苏东坡的脑子
移植到孩子们的脑袋里。他们半瓶水似的晃荡
拿小动作拒绝着文字与声音的楔入
你说，就像眼前的小丽
一分钟前与后，就不是同一个小丽
小丽吓了一跳，拉直了身子
你说，一分钟前与后还是同一个小丽
小丽噗嗤一笑，松开了身子
大片的春色正好，容许他们假以时日去想
另一部分

此时的窗外，一棵女贞子正在掉它的牙齿
一阵风贴着墙根走过
2018、9、21

◇八月十五
亲戚，要一户一户走
不能缺漏。他们皆是低处的月亮
务必要勾画圆满
与其像曼妙的嫦娥，高高在上
不如掉在低处，熙熙攘攘，四处走动

送出一腔寂寞，捎回一捧温情
彼此互补光阴的漏洞
给漫长的冬日积攒气息与灯盏
让彼此在耳边吹吹风，在心上坐一坐
让彼此成为彼此的穴
被李白的明月光，轻轻点中
2018、9、24

◇一场诗会
台上，不为什么;台下
不为什么。一种高于人间烟火的出离
一种不知为什么的为什么

阳光穿棱于他们之间，是一双什么样的
素手，正把他们编织成
光阴中的一匹彩缎。而我是其中
最细柔的那一缕
2018、9、29

◇山
星罗棋布。一条婉约的路径
豪放地深入绿色。八千里赶赴一场前世的
预约

一册一册
来自上古的典籍，被蓝天与大地馆藏
一半高于人间，直指苍穹
一半低于烟火，直抵内心
行走在腰际的我们，诗意却心有所依
金秋时节
一场全民的疯狂翻读，正在进行
2018、10、2

◇秋赋
火车声。蛐蛐声。心跳与呼吸声
辗转反侧的月光
父亲的坟墓，母亲的脸色
故乡的土崩瓦解
京城的车流声，海外念书的人
搭不成梯子的一页白纸

暮秋之夜
这些远的近的，旧的新的浮上来
它们像蜈蚣张开无数的细脚在我心上
爬
2018、10、5

◇一个望向云朵的人
迟迟不肯收回她涣散的眼神
人间的琐碎与苦楚，压弯她的枝头
她无法拔出生活的拖泥带水

跑过来的风，吻她退潮的朱颜
撩她落雪的发丝
安慰她眸中的残枝败叶。一场小雨悄然来临
她撑开巴掌大小的碎花伞
罩住右手边的母亲
在故乡走后，母亲是她唯一的存根
与遗产

面对这份活着的，不肯软下去
不肯向岁月，向生活就范的遗产
她不知如何抬高母亲的下颌，让母亲的视野恰好
放在一朵云上

一个望向云朵的人
她把坠入阴山背后的夕阳当作一座火焰山
去修行
2018、10、11

◇同归
孔明村村民王根本
少小离家
走县城，走省城，走京城
66年遣返
77年平反
2018年村庄拆迁
重返村庄处理老宅院
在中街上，被一辆拖着一堆生计的
鸟散的卡车
辗碎

从此
他与故乡彼此抱紧，成为传说中的
云朵
2018、10、12

◇重阳
牵着，也推着母亲去登山
让高处的风光，清洗她低落的晚景
挠醒她皱纹里嗜睡的春色

这些年，父亲的坟是母亲慢慢矮下去
瘦下去的山
母亲的水无处缠绵
一群新生代的陡峭的山峰，母亲软下来的
腿脚无力攀登
被风摁下又撩起的三千白发
让人觉出光阴的薄情寡义

我们也终将成为一位老母亲或老父亲
苍颜白发。坐在一座孤山上
比孤山更接近天空
回望人间已渺如沧海，音信皆无
天际散淡的云朵
像三言两语的问候。这来自上苍的眷顾
将让我们痛哭流涕
2018、10、17

◇生日快乐
娘，敬你三杯
一杯。儿生日娘吃饱
此生我能做的也就是养好娘的胃
但无法养好娘的心
这也许会成为我一生的憾事
余下的光阴，我尽量缩小它的百分比
二杯。一直把娘的话当作圣旨
以后也许会阳奉阴违
但请放心，一切皆以娘的愉悦为圆心
三杯。一直把娘的脸看作我的天
以后仍会继续
娘也要努力使晴略大于阴
娘带我来人世是让我快乐的
没想到我却这么容易做了娘忧天的镜子
与回音壁
2018、10、21

◇秋夜
一只蛐蛐，把子夜弹的生疼
它捎着一把锦瑟，未经我的应允
从化不开的薄凉里挪进来
和我共居一室。我在一朵灯下念诗
它的伴奏让我走神
我这寓居似乎是它最后的退路
似乎有它前世寄存的暖意
秋叶斜敲窗，霜花随意开
我的影子挂在墙上
像个虚胖的侏儒，手足无措
不晓得如何跟它张口
促膝谈一下故乡的事，谈一下开心的事
不晓得虚构一个什么样的谎言
安插它的感觉

藕断丝连的五十弦
把黑夜轻拢慢捻出一些鱼肚白
乱绪拧成的秋千，被风慢慢推送
有时离我近一些，有时离我远一些
似欲言又止
2018、10、25

◇拜佛
依旧是山，一条盲肠道匍匐着爬上
一座暖色调的庙宇
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青灯，香烛，蒲团与功德箱，依旧在候着
不同的是，正殿的佛不在
一群气喘吁吁赶来的俗世，无处安放
不同的是，下山的路上遇见一尊上山的佛
他的首与身尚未组装
碗口大的疤看过去，内里空空荡荡

他微合的瞳缝里，一个不入他眼的我
一个扁平的我，慢慢转身远去
2018、10、27

◇故乡不知去向
开篇。蹬倒山(蚂蚱的一种)似的
嚼着一本书，把小村庄使劲往后蹬
羊肠小道退去
一条河退成传说
土腥味，乳名与乡音掖在梦的深处
比赛似的，谁的腿长谁蹬得有力
谁的光环越灿烂

煞尾。行走的玉米想它的土壤
枯涩的木头想它的水分
比赛似的往回找。穿希望大桥，过熏衣草庄园
高铁呼啸而过处
举目四望，故乡不知去向
2018、10、28

◇烧寒衣
岁月太短，思念太长
一堆燃烧的话语，成为两个世界交接的
暖意。活着的仰首蹲在低处
死去的俯首站在高处
隔空的对望，足以让季节的冷漠退却
让干涩的眼底泛潮

风鼓动着风
分两股，一股小的耐着性子吹我
一股大的，忽上忽下
吹我越来越薄凉的父亲
我的影子在风中来回走动，泄露了不安
一些灰烬飘出圈外
我弯腰捡起父亲特意落下的余温
2018、11、8

◇欲罢不能
叶子絮说着剥离的苦，风冷得哆嗦
鸟儿落荒，走向唤不回的地平线
你痛苦着万物的痛苦
这不是万物的错，也不是季节的错
是你的问题
一手挡不回光阴的钻头，就该容许那些
千疮百孔，在你眼前晃动
在你耳畔呻吟
你一再拒绝
一再难以承受与包容生命的憔悴与脱落
是你还未能修成
一尊木质的泥质的，抑或瓷质的菩萨
仍旧是一尊血肉的良善
你有坍塌之后，无力树起的苦痛
苦痛似乎由来已久，似乎来自千万年前的
积重难返。且欲罢不能
2018、11、22

◇无题
让我们在梦里相遇
你非你，我非我。脱掉身上披着的厚实岁月

洗去身边的前尘与旧事
彼此干净，像懵懂的花骨朵
一场开心悄然光临，它带来的粉色春天
让我们加速。一梦之中
我们走完(花完)了人生美好的所有
躺在墓穴，我们幸福地轮回黎明

让我们在梦外揖别，你仍是你
我仍是我
2018、12、1

◇初冬
像一个失眠的人
思绪鲜艳，一路开屏
黎明趟过最深，最浓稠的黑色
写出东天边一卷疲惫的绯红

柳树以整夜的站立
呵护它枝头的每一弯细眉
毛白杨在风中似乎呜咽了一夜
满树红通通的眼睛，心掉了一地

一场盛大的收尾
正在紧锣密鼓地推进
面对它，一个只能调动几行文字的人
有一种无力拯救而虚脱的痛
2018、12、3

◇艺术照
谢谢画妆师，把我画成了曾经
谢谢摄影师，把我贴进了画里
谢谢美容师，把我修成了非我
我与非我，如同庄周梦蝶。庄周是喜欢庄周，还是蝶
2018、12、6

◇一夜风
风翻越了一夜，来到粉色的黎明
一个念头随风

遥远处，熄灭的肥皂泡
找到它完整的童年
坐在清澈的眸子旁，生命的源头处
想动点什么手脚呢

忍不住岁月的人，像一条瘦蛟溯流
而上
2018、12、11

◇无题
夜色肥沃，生长万朵闪烁的梦
大学的宿舍，衣物的蝉蜕堆叠、悬挂
我站在中央
难以剥离与抽身而出的纠缠
让我疑心，赶不上前来赴约的远方

黎明递过来一束光的利剑，我轻轻接住
把它握成一支笔。一首诗之后
轻轻放下
2018、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