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云

我喜欢把故乡比作一朵云。把你
比作会飞的鸟。现在
我把自己也比做一朵云

不管它来自哪里。不管它
是一朵远行的云，还是一朵
凝固的云，或是一朵即将消逝的云

我喜欢它的轻。喜欢它来去自由的样子
喜欢它突然之间，闯进我的视野
给我莫名的安慰，和偶尔的冲动

遇见

草野上，遇见一群迷途的驯鹿
如同，遇见多年前的自己

还是不能指给它们坦途。这庞大的族群
一定有负累的父亲和丈夫，有
咿呀学语的女儿或重孙

我还遇见街角旁蹒跚的路人，他们口中
念念有词，目光坚定
仿佛在寻找走失的自己
仿佛要告诫后来者

我遇见最后的桃花。遇见
暗夜里的独行者。遇见，轰然坍塌的大厦
和逆流而上的小船……

遇见，未必是缘分。因为我
成为他们眼里的一缕风，只是在天地间
一晃而过

低语

比拂过草叶上的风，还低
甚至，比破土的春芽还低
只有俯下身子，你才能
辨认她的眼泪和汗水

她有内心的隐秘……雄心，她有追赶的黎明
有放弃的幸福。她用低语
磨砺时间和肉身，兑换
矮檐下的温情

在城市的喧嚣里思过，她依然
执拗：不停地向更多的人道歉
检讨来路和偶尔的莽撞，检讨
这琐碎的日子
为什么会扼杀久违的尊严和从容

路口

一条从唐朝奔泻而来的河
在这里拐个弯。一队北上的雁阵
在这里，歇脚

我只是在路口不停徘徊，向远处张望
那些漏网之鱼返乡了吗？那些
入定之人，真的睡着了吗

分别者各不相同。路口
打着草色的手势，等待

现在，我开始辨别风声和鸟鸣
辨别誓言和呓语。一声
轻轻的呼唤，不需要重复

路口，我找回别人的童年。找回
走失的羊群和背影

风吹落桌子上的纸

当我打开窗户，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阵风突然吹过来，给我一次意外的凉爽

但风，吹落桌子上的纸。吹落
纸上的村庄和星斗，还有我孤独的名字

太困顿了。靠在沙发上
我已无力起身，把村庄和星子
放回到他们自己的位置上，更不能给我的名字
一张合适的纸

道别

那时候，我们还年轻
故乡的河水还是清澈的。那时候
一句话里，有一寸金子

只是风更小了。谁都不会珍惜
时间，有流水的情怀。只是
那辆迟到的车
注定在颠簸之后，停下来
等着我们

那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多余
你拍拍我的肩膀，说：“去吧。”

我同样拍拍你的肩膀
说了一句同样的话

小小

小小不说话。她脑后的马尾辫
很短。一根盘起来的红头绳
像灵动的蝴蝶，落在她的头上

她要在车弄里不停地装梭子
因为工长警告她：如果再空梭
就罚款，甚至开除。她不愿听别人谈论年纪
谈论早恋。不愿回答更多的疑问

她要不停地巡回，口渴的时候
她随手取出车上的瓶子
一口气，就喝下一瓶
顾不上擦汗的时候
就任汗水在脸上自由地流，仿佛老家檐上滴下的水
无声。坠落

小小离开那天，没有人知道
她去了哪里。车间里
她用过的装梭车，成了多余的摆设

雨

雨并不急。它俯瞰大地上的众生
打量远方苍茫的事物，也许
只是短暂的一瞬

需要长久的酝酿，需要等待
仰望的人望穿秋水。雨
有未知的倔脾气，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聚在檐下。骂一声：这鬼天气

雨淹没尖叫和汽笛，淹没归途
和守望。现在
雨将停歇，一群寂寞的孩子
从小区里跑过来，带着雨后的薄凉

在北方，虚拟一场雪

但是，这年复一年的寒冷
是真实的。这被锁紧的河流
被禁锢的古道，还有你的背影
都是真实的。在北方

还有谁，像我？会向着故乡的方向
跑上一会。在风声的高处
打量一座陌生的城市，倾听
那些繁华背后的私语

在北方，虚拟一场雪
虚拟一场前朝的盛宴和烈火

一场雪，注定以整齐的步伐
途经你的村庄和仰望：那些飘飘洒洒的雪啊
并不是没有泪眼，当它们止住悲伤
用柔弱的五指，拍打你的门窗

请允许其中的一朵，落在你的脸上
不肯离去

小雪

最好是在傍晚，让小城柔和的灯光
停在她在身上，最好是在行人
经过的建凌桥上，等她一会

她浅浅的笑，比春天的涟漪
更妩媚
每次见面，我们偶尔沉默
用梦想取暖
偶尔谈论这短暂的冬天，假如没有小雪
假如没有巧遇和轻唤
一个人，会不会像雪花一样

只是小雪如期而至，大片大片的雪花
在天地间飘洒
那个叫小雪的女孩，再也没有消息
再也没有回来

梦里的冬天

一场雪，在矮檐下跺脚
辩论书本里的病句。少年的世界
大鸟高过天空。曾经的追逐
也可以删繁就简。沿着六股河
群山如佛，只是
故乡走走停停，春天
等待我们的瞭望和抒情

父亲用寂寞下酒，母亲用寂寞点灯
在庭院里推杯换盏，一家人
笑里有长长的落款

梦里的冬天
有人要推开柴门，有人在闭门思过

更多的雪，在山麓里安家
一些适合掩埋，一些适合陪伴

再一次写到小雪

最好是站在高冈上回望，让罡风
吹乱思绪。最好是目送
一个小女孩
在庭院里跑远，用雪
堆砌她梦中的春天

不要嫌弃它的小，世上
有更小的芒刺可以入药，也有
更小的斗室，可以安居

再一次写到小雪的时候，大雪
已经步伐整齐，越过田野和村庄
在我们的微信里歇脚，在
虚无的梦里飞

小雪。小雪。如果我的赞美
姗姗来迟，那凛冽的北风里
一定有我哭红的眼睛，那一枝枝红梅上
一定落着我远方的指印

大雪辞

如果十万匹马追不上一场大雪，如果
一场大雪，高不过群山，如果雪中的背影
不能照亮脚下的旅程……故乡啊

请等一场大雪。等一列动车
穿透斜阳和暗夜
等那些滚烫的誓言，等
一晃而过的流星，送来金属的闪电

在北方以北，只有大雪坐怀不乱
只有大雪是真实的
只有零下28度的寒潮
不可攀岩

大雪沉默，佳人在视野之外铺陈
敲门者披一朵雪花问路。更多的人
要重归故里，在草房中修行

一场大雪，终于
有了落脚点，有了
落下来的勇气和理由

大雪

小雪之后，是大雪
大雪之后，是晴朗的天空

你说，大雪是走累的孩子
是遗失在旷野的叹词。而大雪
一定把风景藏于袖中，一定
扑打着夜行的灯盏，在纸上
飞翔。当远行者不再回来
当城市的上空，挤进依稀的阳光
大雪开始照耀群山，用一杯烈酒
朗读芸芸众生

大雪会咽下更多的苦。如同一句祝酒词
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切，都在大雪的覆盖下翻身

扫雪的父亲

扫雪的父亲，不能停下
他要把冬月扫成腊月，把腊月
扫成正月，把正月扫成春天的风

怀抱着乡音，扫雪的父亲
没有忧愁，他用遥远的星辉问路
用一场雪打量旧时光

雪在燃烧，仿佛灶膛里的炭火
仿佛一颗流星，擦亮寂寂夜空
雪在飘，仿佛喋血的箭簇
仿佛柔弱的流萤，途经你的窗前

扫雪的父亲，披一万朵雪花
他厚实的肩膀，感觉不到雪的轻
也感觉不到雪的重

踏雪

喜欢一个人，孤单
在雪野里自言自语。喜欢
洁白的雪，一眼
望穿你的秋水

喜欢在雪地上走来走去，走着
走着，就是黄昏。喜欢
雪上的落日
燃烧，高过所有的火焰

踏雪：仿佛在一朵雪里迂回
晶莹的世界，容得下
一个男人偶尔的躲避

踏雪，不为寻梅，不为
邀约。年复一年的赞美
只是不知何时是开始，何时
是归期

2018年最后的一场雪


盗火者用木剑取暖，失语者
用石头开路。当风景开始推陈出新
一场大雪，注定恰到好处

一个人的辽西，是个伪命题
群山自有规矩，大地自有方圆
越冬的小兽压低了嗓音，返乡的路上
请挥挥手，说出远方的姓氏

2018年最后的一场雪，有突然的喧嚣
也有突然的宁静。仿佛懵懂的孩子
在大街上问路，高举家的旗帜

雪花是疯长的动词，这些
被忽略的庄稼，要在黎明赶路
在夜色里扎根。沿着六股河
是炊烟拉长的流域，也是年轮
缩短的肉身


雪落辽西


雪落辽西，落入
时间的容器。动车在大地上卸下
错过和重逢，依然有人
无数次穿越城市，在大凌河上听涛

雪落在你的长睫毛上，落在
母亲的叹息上，那么轻

村庄有虚拟的爱情，那些
葱郁的事物年复一年，只有雪
落下，才是生命的开始

雪落辽西，落在琴弦的高音部
落在家书的扉页上，落在你
眼泪滴落的回音里

谁在雪里手搭凉棚，谁在雪里
写下光阴，谁用一场雪照耀
谁用一场雪疗伤。雪落辽西
落在我仰视的星辉上，落在
我俯首的尘埃里，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