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写下这首诗的标题，似乎暴露出对生活的
不信任。窗外，除了冬日浓密的雾气
那些正在遗忘
或即将遗忘的事物，一贫如洗

时间只逗留了一会儿。一个消失已久的旧人
恍如站在你的对面，将爱与不爱，咽在喉结

你在干什么？烟火烫平过人群的棱角
关于春天的想象，仿佛被五公里外一条真实的河流
带走。你刚从人群中来，遇见有人盘桓未来
而沧桑是一枚负重的词
当虚无现出原形，禁锢你，包围你
则预示着另一种可能发生——
你在干什么，世界就是什么
你推开门，世界羞于低着头



车过碧痕镇
 
群山之境。无意形成
一个想象的豁口，瞬息之间
万吨阳光倾倒而至
沿着那古老的高原山色，铺展下来
万物感动。并酝酿深深的爱意

新添补过疤痕的省道
在命运的拐弯处
引来一辆重型货车，它突兀地
仿佛从肺部咳出一声
重浊的汽鸣。随后转入
直道，驶向开阔处……穿过两排
修剪过枝条的行道树
再穿过魔法般闪现的村居
而一辆急驶尾随的四轮皮卡
先于它抵达，那揉着眼睛
与一群或熟或生的面孔
谈判，却也散发不出新意的集镇

车过碧痕镇。能否不惊俗世
不扰凡心？又有谁，不曾预见
生活所积累的经验？
尽管有一种声音隐隐作答：
“山水无常属，闲者是主人” 。啊——
一切皆为过客
恍如此刻。你，或从众的他者
像时间安插在尘世的探子
被一只隐形的手
引向小镇出口



小雪日

这一天中最纯粹的时间
当属傍晚偏晚以后
虽然依旧庸常，依旧混杂有：
一个未拔通的电话，手机屏幕上
弹出的功利性新闻
行驶在记忆中的一辆跃江公交车
小区楼道，一串失去安分的脚步声
客厅电视里某某卫视插播的广告
反复越过道德的底线……
好吧，天已尽黑，室内温馨
饭后热茶置于书房案头
仿佛，窗外陡然加重的冷空气
暂时同命运失去某种内在的联系
“活着就是美好？”大概也只能这样
但这绝不等同于对所谓俗世的谦逊
也不同于偶然获得的经验和启示
此时你想到什么，世界就是什么
你想象中物事的形状
就是世界的形状。你想不到的都是正在丢失
别人的世界，包括似乎仍未被物质左右的东西
譬如，从绿叶到落叶的过程
以及，每一片落叶
各自感受过不一样的悲喜，每一场初雪
都为降临人间而鼓足勇气
现在，我想说的是那些熟识的人
正生活在琐碎的片段里
有人对活着持麻木态度
有人犹在积蓄，对困厄反叛的力量
也有人，最后只能用来遗忘
在小雪日，这一天中最纯粹的时间
啊，告诉我，更多乌有的大众
那领着一场内心的雪
投奔这苍白人间的，是思想的
殉难者，还是肉身的掮客

 

童年

我梦见我的童年。像一艘沉船
大海一望无际，变幻莫测
在勾勒过死寂形状的黑暗中
那童年的情节，无异于撒落在沉船上
散发出光亮的珍宝
水手们酩酊大醉
有人遗失怀表，有人损坏海图
也有人瞬息之间
被生活调教成彼岸的农夫
——这些儿时伙伴，原谅我在梦中
暂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近四十年了。仿佛推开
一扇沉重的门
“记忆温软啊，每一次抵达
都似接受滴水之恩。”
我的父母越来越苍老
孩子们，每日犹如在沉船上歌唱
而我则活成了一个幸存者
依稀在寻找内心的灯塔

 
 
那时

那时的稻草堆在田野，收集
无数冷清的月光
村庄，蹲在不远处的山脚
看得见的事物
似乎都矮着身子

那时山脚的缓坡地带，还未伸出
一条长长的手臂
劳碌的人，靠可以预知的行色
捂暖自己的胃

那时我尚不知怆然，心无困厄
只是整夜整夜地
与时间捉迷藏，听伙伴唤自己的乳名
哦，那躲在时间内部的探子
多年以后，是否愿意与我分享秘密

是啊，多年以后
我。或许也是你，必然有过放纵
庸俗，甚至麻木
而更多的是抵抗，创造
和植根于故乡的良知



活着

余华先生说：“只要人活的高兴，就不怕穷。”
除了几颗寥若晨星，需要用想象去接济的大师
事实上只有时间，真正比人类显得镇定
 
在群山之中，总会遇到
一些年代久远的荒坟
但少许有人去考究
他们的一生，幸福与苦难的积蓄



无题

暴雨整整下了一夜。草草入睡的人们
等同于一次溃散，拒绝向掉队的人告别
一个人将自己孤立起来
烟抽空了，无所适从算什么
时间被一声惊雷打断了一下算什么
善否定过恶，恨背叛过爱
算什么。不能轻易打败的事物都回到了谈判桌
雨声和黑暗充斥的世界
多么深刻。现在，仿佛只有死去多年的人
卑微啊，替生者坐在辩护的对面



深山无尘

一个人到深山中来。鸟兽一无所知
山中恍若多出一小片人间
风呼啸而过，草木自顾鼓掌应和
走过似曾相识的斜坡，竟担心那些向上生长的石头
跌入谷底。一个人莫名感到悲切
看不见的时间早已卸下包袱，山中无主人
其实可以将一切俗念，拦阻于内心
任由隐修的物事，铺展道场
接下来：一棵杂木先于一棵落叶松死去算什么？
古老的落日，每次领受山脊的绑架算什么？
遵循秩序的傍晚走失过一个人算什么？
一个人到深山中来
仿佛在草木和鸟兽的引导下，练习
如何安顿命运



在寂静中

忽然想到，忘记一种忧伤
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接受另一种
更深的忧伤。而更深的忧伤
必然源自寂静中，需要远离从众的他者
又让他者替自己持有一颗羞耻之心
须用堆积的往事和虚无，来纵养
它有时像火，是对庸常和守旧的否定
是压缩过的主观世界的灰烬
有时似一只猛虎
是对黑暗的利齿和光明的意志，但它有别于郊野
每一棵草木各自领受的命运
这些年来，生活不曾开口说话
也不曾透露征兆——与卑微的信徒道别
但生活教会我们，如何在人群中辩识
是谁用谎言讨好自己，又是谁头顶幽秘星空
成为愤世嫉俗者
生活，有时也教会我们保持镇静
恰如面对一具陌生、诱人的女体
那经过温软乳房游走的手
仿佛也敲开过寂静的门
触摸到这个世界的形状



有人正试图活出不同的命运

时间如一道简单的命题。最后
人们皆能得出各自的答案
恍若一念之间
现在，过去
在抵制、接纳或相互转换中建立思想
 
没有人告诉我
转身的孤独即为生活
没有人告诉我，远方，垂手可得
仿佛黑暗中毫无征兆的事物
生长出洁白的翅膀
哦，抛开过程不谈，这样的想像
必然属于一次虚无的冒险

尽管一种久违的声音
犹自响于耳畔：如风吹草木，如兽虫脱俗
尽管人群熟睡，一部分卑微
已历经时间淘洗、修饰
但命运并不主动去指认
某个具体承载它而努力活着的人

因此有人正试图活出不同的命运
事实上，万物以尘埃告终
每一片落叶都是一个衰退的秋天
每一个被惯坏的秋天
都牵着一个诚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