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
牌局已散,山林被冬天剥去外套,
鸟雀们四散而逃,
乌鸦留下看家,替它们回忆,显然是对疼痛的再认购。
没有比荒芜更从容了,
草木有不死之心,更小的棋盘每天还在摆,
那些植物,像被风嘲笑的难民,
许多说不清的是是非非,
在低处纠缠着,不用掩饰或隐喻,
小物种之间的明争明斗,
更浅薄,更直接,相互践踏更加的不要脸。
枯萎在继续,抬不起头的挫败感,
加重了民间荒蛮原始的味道,
不远处,除了墓碑,
大象输成蚂蚁,回到更小的牌桌上。
植物学
落地生根,大部分人直接转化为植物,
在某个固定的地方领取时间。
家乡的亲人们,
顺从季节,沿着贫穷地理,
只信一个神,喝一条河里的水,
愿意忍受荒芜,轻易地绿,轻易地爱上这个世界,
那些年轻的叶子们
展开翅膀,但想象力并不能带走一棵树。
不必担心火烧斧砍,
不必担心蒲公英飞到别的地方去,
植物在不停地繁衍,
有经验的石头,直接扎根在泥土里。
腊梅在寒风中赔着笑脸,
要等到冬天离开后,它们才合力销毁悲伤过的证据。
幸福
被皱纹拉着,来来回回奔波,
沿途长满鲜嫩的小草。
这有限的几条路,
不通外省,连着我,连着身无大志的蝴蝶,
还有不多的几个音符,跟着流水在村前屋后绕来绕去。
稻草人行走在田埂上,唱不完的乡间小调,
喜鹊来报,
我刚吃完的路上,后面的草又长出来了。
失败书
担心一拳砸过去,满地破碎,
害怕镜子的吸魂大法,或分毫不差的提醒,
让发育不全的山水现出原形。
我是个吃土长大的人,
不必自取其辱,不必让荒凉和斑点,在镜子内外蔓延,
哪怕偷看一眼,也有面对面的难堪。
事实上我被堵在许多镜子中间,
这是个很悲伤的事情,
每一个眼神的回音,都能准确挖出我最痛的一块。
眼不见为净,避开某种暗示,
让命回到身上,
把脸捡起,吹掉灰尘,也许还能用很长时间。
鼠辈
喜欢兰花高尚的生活方式,
竹子活得有骨有节,
我显然顾不上,没有时间陪着流水去押韵,
城市腹部,有甩不掉的荒山野岭,
那些东奔西走,被时光鉴定为鼠辈的,
幸好不是三两只,不用为低俗刻意去自卑。
低处的人从不放弃努力,
巴根草跪的太久,想站起来不容易,但也认真地绿着。
总想活得光鲜些,
朋友去年送的一罐名茶,
在桌上特显赫,也算帮我在人间撑起不小的场面。
宿命
铁树开花,石头说话,
板凳桌子长出了新鲜的叶子和嫩芽。
多少年后,我对着镜子,
看见一面山坡上,
荒草遍地,被我干掉的猪马牛羊
分散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看得见它们,停留在密密麻麻的的细胞内,
温良,听话,顺从于我。
宿命有苍凉之美,
曾经被喂养,被宠爱,我同样在等待天收,
已预备好一声惨叫,
连根拔起前,不妨碍我苍翠欲滴。
歪脖子树
枝繁叶茂,将流水送上树顶,
没有强大的发动机,
到了一定高度,再往上就真的很难。
它全身长满了枝丫,东张西望,
风一来就胡思乱想,
除了忘记修剪,也忘记给故事开个好头,
让整棵树失去正直的可能。
害臊是正经人的事业,
为了稳住重心,它在扭曲中挣扎,
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管不住的枝条,斜斜的伸到对面的屋檐下俯首帖耳。
青藤缠绕,鸟雀筑巢,
平凡的日子里,
青藤和鸟雀的嘲笑,已显得不那么重要。
梦醒帖
星星押给天空,河流甩卖给大海,
仿佛遭窃贼,这几年
过得理屈词穷,连无理取闹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删去格言,推开纸剪的月亮,
把梦想还给梦,
刚清空自己,全身上下就多出大面积的良田,
太阳用完了还有,
田野上每天都能接到新订单,
回到废弃的老路上,
偶尔会碰上熟人,相互撞伤体面,
但肯定伤不到骨头。
我看见路边上,稍微懂事一点的小虫子,
个个都知道储藏粮食。
修庙
人是食物和时间的堆积物,
边流失边补充,每天吃下一砖一瓦,
用于加固维修,让苦和甜
有了不同的建筑风格。
时光穿肠而过,美妙的饱食感,
来自阳光的打赏,亲人的呼唤,以及对远方的渴望。
在我们乡下,亲人们
一生只围绕一个故事推磨转圈,
祖母说活着如同修庙,
心里头供着菩萨,青菜萝卜提供了足够的香火,
像银行存入的一笔死钱,
修来的好名声,从来不用于兑换粮食。
傻小子
母亲生下一根草,偏要我长成一棵树,
挂出一树软柿子,急得我
白白哭了好几回。
我更愿意被妈妈当傻子养,
和草木在一起,整日忙一些微不足道的事。
最怕求人,怕给别人添麻烦,
撞墙后,就顺便在南墙边扎下根,
菩萨慈悲,阳光温暖,大自然给的一样也没少,
微笑是难练的一桩活,
也学会了,让我满心喜欢。
其实人间许多事还不懂,
根本就没资格,对这个世界说三道四。
时常请蚂蚁做教练,
被人踩过,被风雨锤炼过,
不算什么,活着,挨揍也是一种能力。
童话部落
七个小矮人,告别白雪公主,
分散在城市大街小巷,
身材太小,饭碗面前反复练习攀登,
根本够不到大鱼大肉,也够不到上帝的肩膀,
哭泣的时候只能伏在草根下。
回想起森林中的母兽,选择最强壮的雄狮尤为明智。
而他们朋友圈里,一个比一个低,
无法突破的遗传学,在参与进化的过程中,
整整慢了一代。
自卑是没有底线的,新出生的拇指姑娘,
让爱情和繁衍统统成了罪。
低处
我所知道的水,都活在低处,
湖泊如镜,一碗水怎么端也是平的。
大自然在低洼地里
做了个超级预算,大海以夸张的手法扑向远处,
在远到看不见的地方,
天空才肯低下来,为沧海镶一道边,
海水稳稳的,显得更平了。
太平洋跨域东西,拱起巨大的的弧线,
海水连着陆地,低潮中的
孤帆和人,被地球举在顶点上,
行走在顶点与顶点之间,
这么伟大的事情,地球从来不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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