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

它被拴在木槽边很久了，有时抬起头
盯着一片雪花落在鼻子上、再即刻消失
它记不清从何时开始站在这里，从第一场雪开始
还是生下来就注定被拴在这里。它闻着草料味
听着麻雀叫。天要黑下来的时候，它还能看到
土墙上一张发白的诡异的脸。整个冬天
它就这样沉默着度过。偶尔，它也朝远方看
但是，它真的看不了多远。村庄之外，天空之外
除了一头接一头负重的老牛，它什么也看不到
它知道，它看到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幻影
不过是自己短暂而劳苦的一生的缩写。那些老牛
也曾幼小，也曾年轻，也曾孔武有力，也曾
对着世界高声长鸣。如今，它老了
它被拴在木槽很久了，木槽空了很久了
它的腿软了很久了，嘴唇凉了很久了
接下来的大雪，不知会成为它的裹尸布
还是会成为它润喉的最后一滴水……


凉意

民间有句话：一场秋雨一场寒
那个拄拐躬身走过的人
和熟透的叶子一样发出凉意
离垂落太近，离风太近，离消失太近
她朝前移动着，马路上只有她自己
前方没有暖阳，没有春色，没有生机
我们都要这样走过一段路程
孤独无可避免 寂寞无可避免
她朝前移动着，仿佛影子，仿佛一声叹息


秋之恋

有时，特别想让一段木头横卧在手中
我们共处的时光，有一盏灯就行
光源最好不远不近。不然，我的老花眼
会不舒服。我想先用手掌焐热它
或者用无声的泪滴润泽它。这样要稍久一些
我们开始熟悉，彼此能看懂。或者
足够明白对方的心意，直到适合
我平静地呼吸，然后，一笔一笔
给那些木纹涂色，仿佛完成一幅黑白画
直到我腰酸背痛,直到我无法自拔
直到我记住这一段木头,和与它共处的时光


侧身等候

冬天，小小的羔羊像一片从远方来的雪花
端详着村庄、土路、落净叶子的杨树和低矮的土墙
它背后是一堆过冬的柴草，还有门庭冷落的小街
它是那么谐调又是那么突兀。它侧身朝远处看
仿佛有好多疑惑，好多期许。它站着，侧身站着
有风从它身边走过，有星光轻轻触碰一下它的额头
它多么小啊，它就那么孤独地等候着，等候着。等候
一朵残花反枯为荣。等候死去的草地，一点点泛绿
等候温润的雨水，或者前生的眼泪洒在脸上。它侧身
等候着，等候着一种召唤，和父亲的声音一样


把自己藏在百合花后面的男子

把自己藏在百合花后面的男子
只露出半张面孔，他朝着内部绽放
花朵的手腕有一部分裸露
另一部分被木纹的针脚密密缝合
如同蜻蜓刺在水面的图案被风悄悄缝合
他细数天空的羊毛和清晨的露珠
他擦拭白鸽眼里流出的自己的泪水
他亲吻着难以亲吻的闪电的十字
在百合的香味中，他不断用拉长的颈项
给血管里的蜡烛让位。羔羊眼里的光芒
在黑木头手杖上连续施压。一天，两天……
百合花翻转身体，百合花徐徐上升
把自己藏在百合花后面的男子
再一次擦拭着白鸽眼里流出的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