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鹭在银滩上起舞
风瞬间默立
浪花举起一小撮白发
奏响地老天荒的经颂

红嘴和细足是象征时代的遗腹子
白鹭起舞，在银滩上
扬起的沙尘
度化了整个季节

二

你有资格和自己对峙
啄破镜面的瞬间又完成一次和解
倾听并不难。需屏息，凝神
等待万物摘下面具
黄昏落地之前还有一段时间
你可以一个转身，从容地
把自己还给自己

三

我叫你美人。嘿，美人
谁也配不上你的高贵
风声鹤唳之前
你能否撷住一抹苍凉
我们一起分享

你我都有嫁与草木的心怀
十月的秋水总以清绝示人
而我们，恰在此时
生出离经叛道之心

嘿，美人
披好你的白纱
待夕阳把羽毛理好
我们和霞晖一起消融

四

清晨。我在你的溪畔踱了很久
想重拾一些失落的秘密
给胸膛一个交代也好
你一直顾影自怜
不肯给我一个回眸
为爱而生的灵物皆有戒持
你的羽毛在阳光下闪亮如谜
我忽然流泪
为着这偶来的，空洞无波的一念

五

宿醉的诗人仍在岸边举酒高歌
忘川不植无花果
风全部被关在实用主义的牢笼
你用长喙刺破青天
像一道闪电
穿梭于光明与黑暗之间
当我们说出时间的滥觞
你便浓缩成一个意象
在第四维的空间里
来去无阻

六

吻我吧，以交颈的形式完成一次蜕变
我一生都在寻觅
叶丛背面的回音
也许圆点从不存在
风是不着调的歌者

我仍把悲喜挂在莹白的晨露之上
你不来，它们就安然化作泥土

七

死亡是一种颜色
在盛夏鎏金的风里
我愿以饱满的热情涂绘
请不用为我担心
众神的歌声激越
水晶兰在幽谷里怒放
我要把洁白染得剔透
以淬火的爱意唤醒日不落的黄昏
孤鹜和归鸿在灌木间嘶鸣
我只需你们的祝福
听，竹林里雅乐声声
我便张开翅膀
完成一次恒久的飞翔

八

南溪的白鹭成群结队
它们有隐形的翅膀
透明的，镂刻风的纹络
如果你想遇到它们，需沐浴，斋戒
吐尽尘世的尘，再痛饮一壶月光
它们在晴空下起舞，舒展长长的脖颈
旋动香草和晨露的芬芳
你来了，它们也无动于衷

九

她在月光下抚慰伤口
淋漓的血染红素衣
伤她的不是九月的风
也不是黄昏的雨

她伤于一只无形的箭
它来自天外，巨大的神力
撼彻肺腑。月光是最好的解药
她一口口吞咽，并一瓣瓣拼凑
丢失的自己

十

今晚，我是个旁观者
偶尔也会引颈高歌或扭动身姿
大多数时候我观赏他们——
口吐莲蓬，空中站位
巧用铁器和棉花秀出鲜红的自己
蹩脚鸭类的表演迸射奇异的光
我也乐在其中。乌云遮蔽夜空的时候
我的笑声像闪电，瞬间引爆凄厉的雷鸣
忽然，我想原谅自己
那些漂浮的酷热将马上被扑灭
南溪的水不会暴涨
千百年来，它迎来送往
却只在眼里，豢养星星和月亮

十一

南溪和人间一尺之遥，
白鹭不曾踏足。
它们等待一个叫鹭影的女子，
给它们讲，一尺之遥的人间。

皎皎素月是南溪的灯火，
人间的灯火呢？它们长在惨白的泥土之上，
像雪地里开出的血红的罂粟或曼陀罗。
它也开在人们的心里，
偶尔迸溅出妖冶的烟花。

这不是罪，在人间，
灯火是唯一的向导。
他们把它奉为神明，
黑暗暂时隐于灵魂之谷。
在人间，月亮只是一缕出窍的魂灵，
随时会被捉回，或被揉捏成满天的星光。

南溪和人间一尺之遥，
白鹭死后才能踏足。
它们听一个叫鹭影的女子，
给它们讲，一尺之遥的人间。
它们有点恐惧，又有点盼望
死神早些来临

十二

清晨，细叶草在棕榈树丛间
伸展腰肢，掸去昨夜的旧梦
萤火虫刚好在叶片背面停稳
准备孕育一颗新的梦芽
白鹭散落在南溪，像一粒粒珍珠。
微风拂过，他们又瞬间化作一片苍苍蒹葭
秋意浓了。南溪的凉是最好的止痛剂
野天鹅从彼岸飞来
它们把自己浸在其中
然后用沙哑的喉咙唱出
“夏天租赁的期限，未免太短。”〔1〕

注〔1〕引自莎翁《十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