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醒三更辗转，梦惊几曾休息，去年天气，十月晚秋，独眠蜗舍，醉梦小楼。寒帘作舞，撩乱丝以障目，锒铛浅歌，惊宿鸟而鸣啾。既无灯火，亦散星云，绿萝悄凝啼眼，兰叶疲垂肥须。寒湿云翳，连天苦雨。湘妃洒泪，斑落人间，月娥倾思，意避红尘。
自十月以来，阴雨凄风。千里江南，雨雾朦胧，明阳懒顾，星月无踪。空山岪郁赭垩则流烂泥，黄丘亏敝，瑊玏便落零桐。蕙圃既没，江蓠湮冲。楼前案衍，积水凝沙以化小潭，石边坛曼，浅浮泥渚更似流河。冷雨淫淫，连绵成纱，飙风浰浰，倾泼满泽。鹓雏难耐，击长空而东离，鸧鸹休行，落孤潭而长鸣。城街内外，水流裔裔，江南上下，雨落泠泠。崒山般而湿云重，梧桐荡而流沙浓。
于是独自凭栏，卷帘倚坐。依窗远目，裹裘静默，楼外百里望尽，无星点灯火，山纡千嶂不见，只无际黑幕。人言“夜易伤怀，更忆故事”，然也。想昨年旧阁之中，去日小楼之间，夜有啼鸟，与我相眠。吾安寝迷梦，则泊声无歌，辗转惊醒，便流语喝然。桌前墨砚，宣纸以待泼毫，门旁伞杖，芒鞋而候行还。家父鼻息声若雷鸣，慈母浅酣态自悠闲。偶闻祖父轻咳，祖母欠身。野狸凄鸣以寒体，禽鸡错报之黎明。适时若雨，人间美景。可披裘观雨，启帘而寻。小楼临江，旧阁环水，适逢秋夜，西风相随。红枫飞遍，桂絮缠绵。西以眺云山相连，东而望水天之间。白鹄偶见，倏忽影过，鴐鹅常有，扑翅长留。煮清酒，煎香茶，听雨歌于三更，倚山雾于纹纱。静神无忧，安心吾家矣。
时过迁境，万事成空，是今宵之舍，非昨日之宫，芷若依旧，兰蘅遍丛，秋江无异，嵂山朦胧，夜鸟无声以徘徊，终日而难眠，孤猫凄厉而哀嚎，彻夜以潜踪。花败而蒲生，人去而楼空。残帘自舞，翩翩似飞琼之姿，风铃悲歌，幽幽比雍门之声。雨侵腐门，风弄新苔，憔悴浑浊之妆镜，湿烂枯朽之窗台。为与谁看，更共谁说！
更甚此时。百花凋零，是夜三更。无有星火，不见月明，惟指盘山，莫望江溟。悲雁寻黑云而度，苦雨漫寒阶而倾，万种萧瑟，百态萧条。生机散尽，景色难描，兼风雨而不见梧桐，假梧桐亦无有江潇。
感叹之间，徒生困意。乃置衣台前，回身寝中。枕手独背寒窗，掩耳莫听邪风。萧然乾坤，浑然一梦:应似小楼，密雨无穷，涟漪弄影，浅纹惊枫————
想必此时，揉碎一江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