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
蚂蚁,终日
出没于泥巢、墙隙、草根、荆棘
光阴将原有的棱角打磨得圆滑,本能的求生锐器
习惯了不停地赶路,从栖身的泥巢到不可预知的阡陌
从一个陷阱掉进另一个陷阱
——这阳光粉饰的梦境
一根草茎
抑或一枚残缺的虫卵、含香的果核、米粒
足以让生计与远方变得清明
秋蝉伏在高枝嘲笑可怜的渺小
赤蜂无视朝夕的奔波,自顾采撷心仪的野花
狗尾巴草的绿芒投下父辈劳作的瘦影
绿苔上的岩滴闪亮温暖的归途
其实,经过的村庄已显空寂,颓废的云朵吹过
老人与孩子目光呆滞,地里的野茅疯狂了几季谷雨
只有寂静的午夜
踩响瓦砾的山风,一遍遍
荫湿半睡半醒的路面
蝉
风铃木的柔枝上,钹一样的乐器响在炙热的风中
那是夏蝉,我们比邻而居,厮守多年
从不理会身外事物的爱或者憎
自顾释放安置于胸腔的响板
企图弄醒蛛网悬结的犁耙、铁锄,父辈的叹息随炊烟飘向远山
荒芜先于迁徙滋长,挖掘机的吼叫无法掩盖瓦屋的惆怅
热风劲吹,蝉的歌声不会停止
歌声的翅膀滑过落寞的村庄,阳光翻晒泥田
草丛捉虫的鸡鸭安静、自在
黄狗脉脉石人殿的经诵
菜地忙活的老妇
在蝉长一声短一声的鸣叫中
默默摘下成熟的辣椒、茄子、南瓜
螳螂
在菜地,南瓜藤的绿叶上
一只雌性螳螂
它用两只腿上锋利的锯齿、尖锐的钩子
以及刀锋似的螯钳
捉住另一只体态优雅的雄性螳螂
它们是姐妹抑或夫妻,这已不再重要
生死面前,一切变得微不足道
它缠住雄性螳螂柔软的细颈
一口一口地吃下对方青嫩的头颅
直到,南瓜叶上只剩两片轻薄如纱的翅膀
萤火虫
萤的存在,让秋天的村庄平添一些温馨
秋收后的田野空旷、宁静
夕光低垂,倦鸟归巢,湿滑的田埂牵扯耕牛的归途
萤在黑夜中从草丛上自由飞过
巡视一枚叶的肥瘦、一朵花的高低
风轻凉滑过,苍茫野旷
常常看见萤从弦月洒落的树枝轻轻地落下
慢不经心地流露卑微的快乐
将村庄的日子描写得安逸知足
将少年的懵懂心事拉扯得风轻云淡
那时村庄僻静、闭塞而清贫
月夜中,村民围坐在古香樟树下谈天说地
晒谷场上,稻草垛边,观音庙前
孩子们自在游戏
黄狗尾随身后
警惕地冲着黑乎乎的树影狂叫几声
一切与萤无关
它默默提了灯盏照亮前行的路
也为自己点亮一盏灯
短暂的一生中都不曾改变
黄蜂
说起黄蜂
想送它两个词:凶猛、狠毒
十岁以后的暑假,我常跟大人上山砍柴
多少次当柴刀砍向荆茅
嗡的一声,黄蜂从荆茅的蜂巢飞出
扑向瘦弱的身子
扑向流汗的头、脸,裸露的胳膊
我丢下柴刀,拼命地跑远
它们紧追不舍,直到毒刺蜇入肌肤
直到跌倒在地,仍在头顶盘旋
顾不得哭喊
顾不得跌破皮出血的膝盖
赶紧屙一泡尿到黄泥里
将尿水浸透的黄泥涂抹在肿大的伤口
对于入侵者
黄蜂生性凶猛、狠毒
即使耗尽唯一的毒刺而死去
蟋蟀
像萤一样,居住在草地的蟋蟀
也有些名声,这个聪明、机灵的隐士
出彩的歌声是自然的天赖
四月里,从最初的生疏、羞涩的抒情开始
荒芜的田野有萌芽的种子
谷雨在它四弦琴的优雅独奏中抽穗
早春的花语梳理梯田细腻的额纹
飘渺的色彩以及天空的纸鸢
蟋蟀的歌声多么美妙
炎热的夏天,它甜蜜的欢叫声从太阳开始落山
一直持续到冷月低垂的子夜也不会停歇
给黑暗中失眠的人带来安慰
给孤独的行者壮胆
村庄的后生去了异乡打拼
留守的孤老、妇人在荒芜中叹息
一些蟋蟀离开草地,只为
角斗场的残杀抑或廉价的名声
异乡的日子戴着面具,还是回到故乡吧
听知更鸟叫春,信江的渔汛婉约迎亲的响器
蟋蟀自在——
一片莴苣叶
一株沾露的芦苇花
蚱蜢
对于蚱蜢,印象可爱而美好
这位草地的女儿,在春天遇见她
张开灰绿色的翅膀从狗尾巴草的青芒
矫捷地飞向风中的野薄荷
或者在红叶石楠的细叶上来回跳跃
一任野性出没草野
像我,下午散学并不急于回家
径自来到双溪边的草地
摘下看麦娘、棒头草、白茅编了花冠戴在头上
一边寻觅蚱蜢的踪影
蚱蜢的踪影仿佛春天的心醉,可爱而美好
而在空气沉闷的暮秋
暴风雨正在酝酿,乌云压低旷野
驮着稻草的水牛用蹄声丈量温暖的归途
鸟雀惊荒逃回巢中
母亲站在檐下等父亲归来
蚱蜢不紧不慢
抱紧红叶石楠的阴影,生怕弄疼
飘摇的故乡
七星瓢虫
鞘翅上的斑点仿佛星辰的密码
彩色的雨,纯净目光
半球拉动短弦,轻柔风声
麦为知己
在风的舞蹈中捕食蚜虫、螟蛉
蛰伏小麦的根茎,所有的等待只因
黑暗中孕育的第一声春雷
面对善变的风向
卑微地隐于飘摇的麦芒
或掉落地面
装死
蜻蜓
在河边
长而窄的翅脉灵敏风的歌唱
波的画影于日出前起飞
在临雨的低空,弹奏一根无弦琴
向世人表白生的不易
尾翼插入温暖的水草中——
产卵的表演往往被世人误解
直到孑孖沿水草爬出水面
直到蜕变之后成为空中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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