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片黑色的大海

之所以一再重提，只不过
是心底的荒凉，在猎猎作响
只不过，不愿满目的耕地
有一天果然被黑色的洪水
无一幸免地吞噬
真的变成了一片又苦又涩的海水
其实，我的家乡并无波澜壮阔的海
甚而连一块完整的湖泊都没有
有的，只是戈壁沙白，大风
犹如群狼反目。唯一的水源
是不知多少年之前昔者们深掘的井
然而，近年我却一次次看到了
熟悉的耕地被破衣烂衫般的
塑料簿膜玩弄，在风中远远看去
浮动着光影，一浪一浪地推远
酷似一片黑色的大海
我曾经有过渴慕在海滩漫步的愿望
亲眼目睹一回海水光着膀子的豪气
但我看见了那么多的耕地
就像一位母亲被黑色的海水凌辱
那么多的海水，就像
一滴滴黑色的毒瘤

旧事如梦幻

因为还活着，所以
直觉告诉我：曾经逝去的苦乐时光
已挫骨扬粉了
孩子们悄悄的一天天长高
我的胡子，也无穷无尽的难以剔除
额上的皱纹，掩盖了青春的遗迹
自从孤自面壁大哭一场
我的目光，被笼罩了氤氲的大雾
至今仍没有消散
而过去活跃的神情，亦缘远
读到此处，或许有朋友
暗自要讥讽我几句
认为我如此郁郁不乐地面对生活
如此消沉地描摹自己
是有意要把为生所累的眉头夸大
偏要挪用腹中怀着雨水的阴云蔽日
事实上，我想坦言的是
旧事如梦幻，不复留存
只是我希冀在我的写作中
为它们收骨，并且
能收回一点是一点

醉卧倒地

果真我醉了么？忘记了
他们提及的人情世故
而我也置身其中。却一次次
卧倒在地，在睡梦中迷失方向
果真我饮过酒么？全然忘记了
此生唯一不擅长的，就是饮酒
从来都不曾饮过！哦，或许忘记了
或许饮了，全然忘记了
只是，他们一再重提，我喝醉了
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途，仿佛
连亲人们的面目，也不识了
甚至，连故乡蹲在墙根下的人
都像一根根木桩，对我
熟视无睹。这些在我生来
就鲜活地走动在我的记忆中的人
过去被我在异地多次含泪
认做寒霜写入诗篇的人
如今，视我如路人的人！难道
我真的醉了么？全然忘记了
他们提及的人情世故
为什么一张张面孔，都要戴着面具
要让我醉眼迷茫。或许
我真的醉了，喝了
太多的酒，甚或世故劳尘
只是，我全然忘记了

山中记

1

时有结伴而行的乌鸦
落在枝头和山地
它们是上空开出的支票
而我在山中，久盼的
是它们携带来的种子
那些来自上天的大慈悲
种子落地，凿穿冷黑
山地的暗影，已
暴露无遗

2

我擅长分身术，一个我
在山中砍柴，已潜修成菩萨相
还有另外几个我，分别在梦中
清洗伤痕累累的尸体；清点
屠宰场的人头。最懦弱的一个我
守着亲人，为他们的生老病死
悄悄落泪

3

嗅书成瘾，读人难懂
纷扰的人群中，有的皮肉下
裹着山崖险峻的白骨
去年大雪，脏兮兮的大地
已被凌迟细剐了一回

4

终有一天，会把今日种种
付之一炬，毁掉后不遗一丝痕迹
小南风拂进窗口
山雨欲来


5

房檐下的雨滴
行事的情节有些荒唐
无药可医的病，日夜呻吟
有人用目光指点我
该下山了

见证

我和父亲曾一度被这个时代
命名为农民工
奶水不足啊！村庄的农业
奶水不足！我下井挖煤的时候
父亲站在井口，把一颗心
崩紧到了极限；而父亲
下井的时候，我尝试
用黑色的汉字写出
另一些蹩脚的黑
十八岁离乡，整整十七年哪
从山西流离北京，自煤窑
辗转于工地。家乡
早已昨是今非了：闲散的麻雀
远比坚守故里的古稀者们热闹多了
而今，我滞留距家乡村庄
三十里的小城做个小商贩
聊以糊口；我的父亲
披星戴月，身着环卫工工服
终日清扫着
小城的晨雾和他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