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芽雪还乡（原创组诗）
刘道远
·过雪山
悲从中来
来不及拔头根的初雪
又冒出岁末乱开的雪

来不及看年龄的法界
海上的第一片雪
这道时光的闪电
轰隆隆引爆旧身体的雷鸣

我是喜欢怀旧的人
四十五年前的学友
把我拉进同学群
一团火焰 刹那熊熊焚烧
一片雪花 冰冻的恐老症

冰雪堆积的旧身体
竟然依旧藏着
中学的红梅和朝霞 同桌和班花
沿着一朵飘舞的雪
依旧可以走进 晃如隔世的天鹅湖

海上的雪 在坦荡地飘洒 等待
一个年轮积雪的人 也在等待
春天就赐给孩子吧
我只在融雪的小街
等待泥淖中蹒跚而来的灵魂

呵海上的雪
刷新又一圈客居的钟声
我的无路可逃的灵魂
看你如何翻越 横在眉头
寒光闪闪的身体的雪山

·雪佛
接连几天的雪
一些泥水和石头 早早白了
一些泥水和石头 迟迟黑着

白白净净的 那些泥水和石头呵
黑黑丑丑的 那些泥水和石头呵

一片雪 急于决裂自己的泥石呵
三生雪 犹未改变肤色的泥石呵

雪都搂进了怀抱 闭口不追问
默默站成雪人 日日风口念经

·鸟咒
知青队的锅盖
掀不起一丝肉香味
瓦楞的雪粒子直嘀咕
窗外的锣鼓山失语多年

红薯沙地用枯枝涂鸦
光屁股孔雀 八戒背媳妇
还有望梅止渴呵 肉呵肉呵
干脆肉包子一对鼓囊囊

一声枪响 谁掀翻天的锅盖
一只破碗 盛满天堂的味道

冰消雪化了
锣鼓山的春天象报丧
稻田的蝗鸣如响锣
患指甲炎的陈青林掌肿如鼓
他的枪法 还没准到
哪只鸟 是不记仇的
哪片雪 是不会销赃的

·雪封麻姑庙
那年的雪
在老和尚的眉尖 七上八下
那年庙顶的一根天线
被血淋淋的铁棍取代
那年老和尚的头颅
被这根铁棍敲开
血染的木鱼 在香客盈盈的烛光池
也游不出紫

那年的雪
封死了南北上山的路
那年的香火 一炷孤月自燃
麻姑山的顽石
全成了长跪的罪人

那根造孽的铁棍躲进后门
想来世换胎 做个打鬼钟馗
那棵血洗的丹桂
那根遭指控勾联敌台的天线
被千里迢迢赶来的海峡老兵
膜拜供作老和尚的法身和道骨


天下冷器 统统躲后门吗
风吹草动 桂子纷纷落 
朝圣徒的心 仍七上八下呵
雪落麻姑庙
是老和尚眉结不甘融化的忧吗
落雪了 落雪了
庙宇不减僧袍红 白雪频舔清僧痛

·雪祭
刘音亮 移居美国的工程专家
当年的学霸 新建中学群时
正值愚客居的海上 飘起
2018年末的第一场雪

他开口就问 
还记得四十五年前的雪吗
还记得在你家 听你的第一首诗吗
哦哦哦四十五年了
四十五年的一片纸
四十五年的一片雪
在这位文理通吃的学友胸口
依旧活着

那是丫丫学语的一片雪呵
那是一片丑小鸭的羽毛呵
蘸着那时的迷惘 缥缈 虚妄
制造了一场袖珍的台风和雪崩

暖烘烘的群
学友们翻出勋章 喜报 开心果 含羞草 红豆
我翻遍衣兜 淘出的仍是这片四十五年的雪
陈旧 单薄 羸弱 苍白 无用
沙沙沙在虚空的纸上一意孤行

·雪花穿过窗台
雪花穿过窗台
那是故乡的请柬
为何似醒 似醉

四十五年前故乡的宋城墙
是我亲爱的爸爸爸 乐呵呵
让我骑着指点江山俯瞰城池
在雪人草木和小伙伴间称王

四十五年 推土机如坦克
推倒了秋风茅屋衰花败柳
推毁了城墙少年跨进古风的得月楼
机声用数据 政绩 项目 钱袋
日新日日新垫高故乡的身段
机声用铁齿咬断
牵动愁肠成片成海的还魂草

雪花的请柬 快递窗台
手捧的这块残砖 能成为悬空的故乡
软着陆的蒲团吗

雪花落在一块砖上
落在故乡的肋骨上
哦是该还乡了 该一根一根
沿着出发的雪 拾回故乡拔光的根须
让美髯公骑我潇洒走一回

·钟庆老师的琴
钟庆老师的物理课
没有雨夹雪
一上来就板书气象和白云
从头到尾 几乎不说一句话
如雪花对天空和大地默契
如裸指 弓对琴弦的许诺
四十五分钟旋律 从不拖泥带水

那个年代的校园 封闭如铜墙
那个年代的女孩 束胸如钢铁
那个年代的冬天 铲雪的保尔
蒸蒸热脸碰到冬妮娅的冷屁股
走下课堂的钟庆老师大逆不道
同那把心爱的小提琴一起爆发
麻雀也不敢哼小夜曲的黄昏
钟庆老师的琴 
把冻僵的小蝌蚪 情商 苛尔蒙
擦拭得蠢蠢欲动

钟庆老师的物理课
如他的琴韵干净利落简约
终究没让一个劣等生产生化学反应
钟庆老师课外的琴声
如久违的雪绒花
大朵大朵落进学生的梦
有一朵 有幸被一位拾起
佩在胸口 用心跳养活至今

我的祖国下雪了
哦远在美国的本家钟庆老师
深夜零点点开群 就被你淘的
《美丽梭罗河》搂抱成情人了
我喟然一声老之将至的叹息
也被你堆积额顶 纷纷扬扬的银丝
弹拨得童心嘹亮 野蛮生长
2018.12.13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