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中


避免不了后退几步。我常常
以退为进。确如此
这些年，我抓住的东西
几乎与吹拂有关

其实弯腰并不丢人，一棵
在新开食杂店门前弯腰的芙蓉
跟我刚才，接受你致歉时
一样笑容可掬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始终承认
风的出现，加重了
在场感。此刻，我们的慌乱
说明了，风
从不替路过的人掩饰什么


数沙子


我能做的一件
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坐在沙滩上
数沙子

沙子细而光滑，我只取
一指头，摊在掌心
它们温顺得像一些
稚嫩的孩子，等着我
命名或指认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
整整十七颗。没错
我数过它们三回！
每一回，我，都能，把它们
数完

我知道了：不能要的太多
如果，给我全世界
我，绝不接受


往事


路边，被小孩子扯断的狗尾草
迎着风，摇摆着半截
枯萎的身子，它并不知道
它已死于去年

隆冬的花园里，一朵月季
抱住枝头，不肯放手
惹我数次投去美目，她依旧惊艳
自以为活得很好

一人怀抱的大树让人挖走
第二天换成小树，小树在秋天
开绿白色小花，落在车身上
落在行人肩上的，跟人走了很远

姜小美盯着小河出神
眼前出现往事，但小河真大啊
她眼前出现什么，小河
就带走什么


在山中


在山中，只看不说
就当忙不过来
感觉什么也不做
随便走走，就非常美好

小雏菊和牵牛花
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想开在哪儿，就开在哪儿
即使不开了，也非常美好

树挤在一起
不想挤的树，矮下去
那个中年女人，坐在崭新的树桩上
也——非常美好


好花


不能否认，我走的
每一段上坡路，都做着她的白日梦

为了看她
我去植物公园，去
大黑山闻香谷，还将在金石滩心悦岛
为半就半推的她
——折腰

不能否认
我还想，如果哪天再登小黑山
我要像美女同事那样
脚蹬高跟鞋，一头黄花粉花红花
就上来了

这么多旧爱
能治愈，我对陌生世界的恐惧


守时的女人


上午九点，她起床
洗脸，梳头，把昨晚的梦
再做一遍
十点，她在抽屉里
轻易地找出一九九零年的书信
他的笔迹娟秀，他的笔迹粗犷
他们有表达之美
十一点到十二点，春阳透窗
她给窗台上的草莓浇水
绿茁红肥
但她波澜不惊
十三点，她去楼下晒衣服
夹克是老公的，校服是女儿的
两件风衣，一件黑一件白
她将挤在一起的皱褶，反反复复地
——扯平


一下
 

他扭断鸽子的脖子后
烧烤床上的炭火暗了一下
鸽子在废纸箱里扑腾了一下
烧烤床上的炭火跳了一下
他冲路过的我笑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紧了一下
仿佛背后扎了无数小针
我提心吊胆地看了他一下
 
我把那天的情形描述给朋友
朋友说，肉鸽子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命
“它逃不掉，我们也不能！”
我望着窗外纷纷入眼的一切
不知哪根神经，毫无来由地疼了一下


看水


看得久了
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滴
跟眼前的水，紧密地抱在一起

不做梦
不出人头地
学着用一生的时间
保身，退让——

不离岸了
不出堤了
真的不做梦了

如果不死心，便在方域之内
随着风，改变一下自己的形状

来，那个打水漂的小孩子
此刻，我爱上你
你让我荡漾
也是你，让我飞翔了三厘米


闻香谷闻香


这是闻香谷标志性建筑
门楣上，花的叶瓣和蝴蝶的翅膀
极尽夸张
每次经关门寨，过朝阳寺
东望一眼，春天就来了
它们闹闹攘攘拥在一处
仿佛不把芳菲用尽
对不起谁似的

每回步行至此，她都
左照右照，正着身照，屈着身照
仰头照，低头照
她将能想到的姿势
和妩媚的笑，全部照出来
你看，她指着墙上的字说：
花若盛开，蝴蝶自来
她又说：怎么回事点点？一到大黑山
我就觉得自己也是蝴蝶也是花
如果不这么想
我就是假的，比这些花和蝴蝶
更假


满身的裂缝都有阳光照进来


碎了的东西有隔阂
比如破镜
比如我右脚的指骨
比如你的不信任

那镜子看着还光洁
蒙尘的细纹处
我能指出它的形状和因果
昨晚散步回来
脚背的隐痛，提醒我
乱石堆对我的伤害
我揉搓它
它疼得更强烈些
至于我们，你非得让我
背了一口黑锅
你的强词夺理，使我
对你的爱打了折扣

但是，当我写下上面的句子
天已经亮了。我满身的裂缝
似乎都有阳光照进来
真好。现在你认识春天
跟认识我，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