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管道修理工
去月亮河看《芳华》的路上
我注意到他们:两个管道修理工
在小心地,搬开铸铁井盖儿
他们瘦小,多皱的脸,花白短发
一根根竖起来,戮在风中
身着的蓝色工装,皱巴巴,沾着泥浆
橘红色马夹,“浩云科技”几个黑体字
烙在背部。拖在他们的身后
几根塑料软管儿,颜色鲜亮
像刚拔出泥土的新葱。在我的注目里
他们中的一个,搭着另一个的手
跳进了窑井。绿色塑料软管儿
经过留在地面的那个管道修理工的手
欢快地蠕动起来(像蛇游过春天)
我瞅见他的手,筋脉鼓突
粗糙,裂口,灵巧地把着塑料软管儿
的速度,偶尔伸头向井下探询
一边把应手的工具,递到窑井里
伸出的另一支几乎辩不清彼此的手上
顺便抹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
十一月的阳光下,他们干得投入
全然不晓得,另一个中年男人
在去看《芳华》的途中,有兴趣停下
脚步,看他们完成一次日常的作业。
从他们的身边,人形匆忙,一辆辆车子
呼肃而过,卷起的风,掠起
马路上的几片落叶。在电影开始之前
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们完活儿
把井盖儿复原,收起工具和材料
推着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留一点痕迹。
深处的光
——从矿井下归来
遁入地下四百米,我们乘坐
丁当的人行车穿过漆黑的巷道
安生帽上的矿灯,偶尔照亮
巷道两边的深色岩壁,隔着细密
的防护钢网,我看见漆黑煤层
潮湿的,汪着水,穹顶也是如比
如在梦中,我们穿越一片森林
亿万年前,绿荫和野花,恣肆生长
而突降的灾难带来漫长的漆黑
骨骼尖锐的疼痛,被挤压,扭曲
成为地心深处的生死,如今横躺
在我眼前,一层层的,如草原在风中
期待着马头和牧歌拯救
我渴望伸出手,去触摸那些沉睡的
魂魄,而同行的矿工制止了我
——它还醒着吗?在人类没诞生之前
大地的统治者已一茬茬儿死去
唯桑田化作了沧海,时光缓慢而沉旧
海水浸渍,岩浆挤压,从远方
飞回的众鸟儿,踩上浪尖的白刃
回望太阳和星辰,浮起又沉没
变幻的夜与昼,像风穿过密匝匝的枝叶
它把浪尖认作了栖息的枝头,传承
在基因里,当它也成为漆黑的一部分
海水已退去,大地重新生长河流
山脉和村庄,日出与日落
延伸着山河岁月,劳作的人类
在苦厄里繁衍生息,我的父亲和母亲
也曾在那里刀耕火种,如同我
一无所知地,乘人行车穿过漆黑的煤层
当它们被发现,采掘,唤醒……燃烧起来
我越来越相信,我们也曾在另一个地方
相爱——在那无主之地,我们长久地
凝望着对方,悲欣交集,如光与火,之于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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