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滴雨
一滴雨水映照的世界
我也看到了

它把映照的世界悬挂在屋檐上
我把看到的世界放进生活里

它从屋檐上坠落  世界依然如故
我从生活里消失
世界就少了一只多舌的老鸹

2、在河道行走
一
在河道里行走的并非我一个
野鸡  草蛇  流浪猫  凭滚动的粪便  
河道里肯定还出现过兔影
无所谓道与路
它们的爪子踩到哪里  哪里就是道路
而我不行  我已习惯了走别人走过的路    
东边拆房  西边盖楼  一夜之间
旧土和新泥就把回家的路封住了
河道是惟一的捷径  我无可奈何

二
许多年前我来过这里  那时满河清水
把天空映的瓦蓝
那时我光着屁股下到水里差点喂了鱼虾
幸亏河畔芦草相救  后来在实习课上
我反复地在画板上描绘当初的情景
青草  游鱼  蜻蜓  ……  幻化的水怪
我甚至把断断续续的水纹画成了一首长诗的模样
但无论如何用心
我都没法画出一个孩子的惊呼

三
河道是风的故乡  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
哪里有河道  哪里就有柴草晃动
风的性别保障了它们能够世代延续

有风疾步快行  有风舒缓慢绕
河道里的风性情虽异  但都没恶意
有的风沉默不语  偶尔咳嗽几声
很快就被一群醉酒的风撞倒

河道里的风也有年长轻少之分
我见证过它们的顽皮与老迈
我系鞋带的时候  一阵小风趁机来袭
它们掀起我的衣襟争相窥视隐秘  之后
把我的帽子扔到我伸手够不着的地方
一睹我这个步履蹒跚的人
究竟还剩下几根黑发固守着天顶与时光对抗

风老了的时候就返回草丛
无论葱郁还是干枯  这个时候
河道里生长的植物都十分安静

迎着风  我在河道里行走
像一条逆流的鱼  听见的水声  远远近近
全部来自体内

四
阳光倾斜时  河岸出现了两个天地
一边明亮似火  一边阴暗如穴
我走在河道中间
一只脚蹚着诱惑  一只脚踩着恐慌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着走着就被明处的光线绊倒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着走着就被暗处的陷阱吞没
或许有那么一刻  大地发生倾斜明暗因之交替
即便如此
我也不敢向一边靠近  每逢这样的境遇
我的预判从来就没有胜算过

我必须稳住脚步  每前行一步就像跨过一个雷区
不像拐弯处那几个人
他们指指点点来去自如  不时凑在一起耳语
全然不顾阴阳之壑和地造之势
他们不是来自天上  就是授了神的旨意
就连手里拿的东西都能闪光
或明或暗的信号都在预示着将有事情发生
明天或者更远  无论传出怎样的消息
它们一定与河道的命运有关

3、雪地上的一只麻雀
一只麻雀出现在雪地上  低头刨食还是抬头望天
它都是冬天里的一个豆号  不能停留得太久
还要继续展开瘦下来的翅膀
寻找压在雪底下那个叫作温饱的词汇

鸟巢还原成树冠  史书还原出秦皇汉武
一声饥寒的鸣叫如果也能唤醒睡成化石的恐龙
那得耗费多少幻想家的智慧  方能
使这片雪地上上演的剧目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而此时肃穆正加紧辽阔  静谧正蔓向深厚  一只麻雀
仅需要露出碗口大小的一块地皮来喂养

4、戴面具的人
我猜不出这个狰狞者的用意  但似曾相识
一个借骷髅面具壮胆的人
骨肉和梦想注定被宿命击败
鸟们嚷嚷着说他两手空空  不像是强盗
可我看见  他
左手拎一串诗歌
右手提一把砍刀
从俗世出来  又混入人群

5、废 墟
生活里有的这里都有  生活里没有的这里也有
一块砖瓦一根鱼刺一盒胭脂或者一枚旧印……
不管它们的前身有多么尊贵  来到此地
它们就拥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  被同一个名字命名
这是宿命
是一个城市无法掩饰的伤疤
是一张模糊的脸庞  留下泪水
风干的痕迹

6、一群爬树的孩子
有男孩有女孩  这群孩子比树枝上的喜鹊还快乐
女孩围成圈  像向日葵望着太阳一样
看着男孩们一个一个地往树冠的高度攀爬
一张张笑脸  在庞大的树萌里闪动
犹如一盏盏群星从天空降落到地面

怕给孩子的灿烂沾上朽气  我让出了我的阴凉
一个人站在太阳地里假装看报纸
树冠上有鸟巢有青杏  跟随着他们一阵阵笑声
不知不觉地就遇见了我的童年  一群孩子光着脚
把门牙都笑掉了也不停止  笑的捂着肚子也不闭嘴
笑大胖偷红枣划破肚皮  笑二妮穿着她姐姐的大花衣
满脸泥土  但笑声纯洁
那时的快乐就像一颗鸟蛋  并不坚硬
一枚硬币就能碰破  一枚硬币不属于那些孩子

一连串的汽车喇叭尖叫过后  我忽然发现
我忘记了我是在等待汽车赶赴另一个招工的城市
汽车开离站牌老远  我再次探出窗外回望
那群干净的孩子消失了踪影  仅剩下我灰头土脸的童年
在那里围着一棵老杏树转圈圈

7、在春天不该有花儿凋零
占用了电视台所有的黄金时段
用尽了医生所有的治疗措施
爱心汇集了四面八方所有的力量
仍然没能阻止住一个八岁女孩的生命被病魔夺走
在春天不该有花儿凋零

她微笑着合上眼帘  那一刻
她关闭了所有的灯和这个世界的消息
同时放大了悲观主义者疼痛部分的区域
今夜  我决定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坚定地站在乐观主义队伍一边
这时我忽然发现  女孩的离去
不是死亡
是下一次诞生

8、乡村的夜晚
灯火熄灭的时候  城市的剧幕才刚刚拉开
偶尔有孩子的哭声点亮窗口
夜  依旧缓慢而安静

合上眼的人并没全都进入梦乡  有年长者
一遍又一遍地估算着孩子归来的时辰
是天明  还是半宿
庄稼长势  媳妇公婆孝道邻居村干部  窃窃私谈
低过了昆虫的耳语
乡村的夜晚  简单成几声狗叫
这里最适合失眠者寻回遗失的旧梦  而我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听见
那只花公鸡把我的乳名叫得清脆而亲切  一遍又一遍
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