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野猫相伴的日子

送给猫一些什么呢
一整夜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事实证明
我从未喜欢过猫
那时候每晚都刮风
一群猫在房顶窜来窜去
偶尔叫春
她们的脚步如同
十万架钢琴贫病交加
虚拟的空气里
不断变换新的交响乐
我的水管被冻住了
一滴水也不留给冬天
暖气从未光顾
电暖器展示出天堂的温度
三张床
一张用来堆放拯救世界的
书和纸笔
一张用来睡觉
一张用来失眠
白色墙壁最白的时候
我钻出被子
一群猫趴在窗口
我邀她们进来
叫声钻进我心里
这是距离最近的一次
差一点就动心了
可惜这个残破的小屋
玻璃太厚
连一首诗也出不去
只有一次
当我挣扎着走向门口
一只最娇小的猫从门缝钻进来
踱步在地板上
黄色茸毛不断发光
低语打开久闭的心扉
带给我季节变换的消息
我动了一下
她就奔向门外
所有猫未曾赐予的
铁门太奢侈
空气里发出咝咝的爆裂声
唯有此时
我辉煌如一尊皇帝
门外一些过去的植物
冒出芽来
身后水龙头发出愉快的呻吟
那群野猫再未出现


●白狐

我是暗红的深秋，是阴天挂在柳树上
我是湖水敞开大门，是风尘女小何正在投湖
我是写字楼窗户探出一颗脑袋，是电梯间机油味
我是海底捞风筝线，是火锅沸腾刹那
我是一群人木然的表情，是蹲在楼梯口乞讨的江西人
我是一口瓷碗，是碗里的钱或命运
我是此时方圆一公里内的夜
我是一只小狐狸，平坦穿过湖边
窜进一座楼里，窜进一口锅里，窜进时间里
那些流动的事物，牵挂心如刀割
我静静看着自己，这一平方公里的绒毛和雪白
作为最美的白狐，不断穿梭的姿势是我的命


●兔子

一只满怀期待的兔子正在
锅里沸腾。夜降了下来
205国道上卡车排成一条鞭子
我点一颗烟，站在饭店门口
等待厨师召唤
野味即将跳出那口大锅
——雪白的兔子
食草者退隐江湖
我变身一匹狼尾随温顺的空气
隔壁是我的村庄
更多母狼等待我带回猎物
肚子叫了一下
厨师提着塑料袋走出来
递给我，里面装着那只兔子
我掐灭烟，驾驶车子
闯进卡车的矩阵
车厢里满是兔子的味道
盛开一片草场
回到村庄，那些饥饿的动物们
迫不及待打开塑料袋
我看见黑夜里开张的酒馆
一群杯子被端了起来，一只兔子
跳跃在我们的餐桌上
在古代，我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只兔子
耳边响起卡车的轰隆声
我的战场无端虚拟，只有草
在深夜降临时默默思念一片雪白


●无端

那时候，无端白云，无端天空
无端下午，无端喝一瓶玉米酒

那时候，付小芳还没长大
心里藏着一只兔子，兔子们藏着她

我是世界的一半，另一半在河那边
视线永远上不了岸，永远望眼欲穿

一个怀才不遇的春天，无端忿恨
一个无端的人站在河这岸担心人类

所有喝过的酒，望过的女人
人类还未年轻，水里的石头还未湿

思念一个人是对另一个人的犯罪
忘记一个人是所有忘记的总和


●赎罪

所有的耻辱在这个夜晚发酵
李白也救不了我

所有对人类的愧疚，上帝在月亮上发笑
所有我站在天空底下

问犹大：“你在我心里住了多久”
他回答：“我要走了，你怕孤单”

一抬头，天就高了一点儿
天越高，我心里的河越矮

总是想，什么时候
该赎的罪赎了，该坐的牢坐了

我就把那瓶酒喝了，把那个爱做了
把此生所有天空全都欺负了


●洪家楼

有时乘公交，有时开车，偶尔骑单车
早晨从路北，下午从路南
经过洪家楼，或经过想象的洪家楼去上班

路北是教堂，几束尖顶代表上帝的态度
一年我会走进去一次，不拜神，不洗礼
只为那些壁画印上我的眼睛

路南有一些会所、歌厅，长得漂亮的人
会走进去，裙摆更高的人，眼睛更迷离的人
会制造一些关乎异乡和故乡的故事

白天走进教堂，夜晚走进歌厅
没有人在乎路中间的栅栏，所有隔离只需要
一次恰当的掉头。歌声穿一件《圣经》

直到歌厅被取缔，洪家楼失去了二十四小时的一半
我只在白天经过这里，去上班，或去赴死
心脏住着一座教堂，胸腔的歌厅时常把我喊醒


●静默的一些事物

一个满怀愧疚的人
想起父亲
头颅就高昂了起来

一个远房表亲
坐在山崖上唱歌
变成了至亲

一个逃犯闯进夜晚的房间
打开台灯
读起了一首诗

多么安静
满世界的疮痍
没有疮痍

多么神圣
当我接近真理
罪恶也不能把我侵犯

一个人走着走着
就为自己的无知
哭了起来


●下午五点，明湖路

此时万物静寂，没有哭声
窗外明湖路上急着回家的人
停下来听我朗诵

所有的朗诵是一个声音
一些微小的概念从我心里生出
天生饱满，一滴水是一片海

此时我坐在窗边，守着一座湖
守了十年。湖水越聚越多
不忍离开，生怕——

一旦离开了，我却不知去了哪里
为了找我走遍中国
那些苦，那些泪

还不如在我怀里努力唱歌
唱出喉咙、血管、心脏
唱出瞬间的痛哭流涕


●奔腾，或冥想

我确信，我的血管里流的
是一群野马
我不怀疑梦，只怀疑天气
关于季节失去太多
关于人类的命运我无能为力

所有离开的一旦回来
——什么都回不来
寄去的信只回来了一页空信封
接过的吻只回来了一支口红
发过的誓只回来了一枚汉字

我不得不和奔腾的反义词同居
和小丑待在同一个人的身体里
其中一匹马逃跑了
我准备了毒酒，关于走失的一切
我望眼欲穿无可救药


●监控

金属释放出非金属的一些特性
也可以让矜持横亘进一个个肉身
在普遍私有的会议室里，那些端坐在
我身旁的旧事物，有时被重新利用
我开始表演，向自己的反面看齐
眼睛盯着阴影，视线连接最靠近心脏的背部
在电视剧里，我表演自己，也表演别人
别人在演我。对话成就新的对话
惶恐成就新的惶恐，我成就新的我
一集又一集，坐下来的人升上去
春天的人回到冬天，无线连接的那一头
一条直线的思维拐弯抹角，屏幕来回往复
新的电视剧向观众呈现
那将是又一个我的故事，或我们的故事
永无止境，一切都是假的，屏幕也是
在更广大的范围内，监控无处不在
比如囚禁鹰的天空，蚯蚓卖唱的茶楼
都在可控范围内做游戏
直到一只被吸引的物种用毛发堵住摄像头
天就塌了下来，我们不再会说话
连走路都低下头
一群不被律法约束的罪犯
在没有皇帝的大街上，准备拥立新君


●光

设想新的视角注视这个光线狡黠的下午
窗子开着，也可以关上
虚拟的开关注入我的眼睛
当阳光躲进来，我就和光线
穿插在一起。一定有一束光
照射在太阳抵达不了的地方
比如桌旁那株绿萝，它始终与白天为敌
外面太乱了，连光都是白的
它需要颜色——
空间对抗会结束，我也会
我们都是特殊材质的动物，没有出走的勇气
除了结束，最爱过程中高潮滑落的片刻
比如一块石头变成石灰后短暂懒散
一朵云降落成雨泪流满面
总有一种过往的意义存在于此
将一束光投射在季节的缝隙里
可惜我最接近玻璃
没有光进来，没有动物出去
我们被透明囚禁在自己的身体里
绿萝是我的一个幻影，它有一小会儿失踪了
那是我们达成协议，由我做绿萝
它去卫生间
将对光的十种分析投向小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