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Paul Celan:岩燕的一种可能性
看到被分裂一半的心腔
流亡的民族开始跳舞
黑暗里苦难将岩燕重新打磨
去背负沉默教堂的唯一。是喧嚣后
冗长的沉默,是崖壁上最坚硬的墓
是哲学从死亡中崭新一次的剥落
“dein goldenes Haar Margarete”
世界微末的注解
“dein aschenes Haar Sulamith”
世界逼仄的刃脊
沉默:只有沉默
在流石上,砂砾如何维持
自行的痕迹?
在死水里,苍蝇怎么鼓动
静止的波漪?
螺旋的社会中,我们
终于喊出维根特斯坦的名姓
我的畸形:谁是最可爱的人?
你就被安放在山路拐弯的青石上等着搭车
巴山1000m海拔处,凉雾随着日照消融
我探出头,望见广角镜里我们相互的滑稽
肖像:年青而颓败,耄耋非迈迈
我缩缩身。你就着力要攀进后厢
幽深林山。你自言厘清县城的方向
我轻声附和:经天宝往东乡。你咂巴牙笑了
以至于旁座的陪护,说出了你的履历
是的,我就真真切切看见了你:
我就看见你厚实棉衣里皱皱巴巴的身体
和五十年代浇铸的青铜墙里,奔泄的鸭绿江
我就看见你半塌右肩上嵌进筋骨的弹片
和浑浊白翳下煤球似的眸间,轰鸣的安东城
看见你的头颅就陷在朝鲜的山坡上
看见你的胸膛就盛开淡淡的小山花
看见旧徽章,像陈列在博览馆的老机枪
看见痛风与骨刺,在剥夺你握拳的主义
看见你颤巍巍摇下车窗掏出烟管
像从腰间,抽出愤怒的搏命的榴弹
战壕边连野的草,你卧在和风习习
的落晖里,就捋了捋地平线的褶皱
看见你就平手慌乱比划着什么
痰卡在喉头断续扯出呜呜的闷响
可车上已没人顾及你光鲜的伤痕
悲痛灌进眼缝。我连敬礼也不能凝视你
冥想:在码头
潮湿的诗搁浅在黎明泛滥的码头上
红霞之火在我眼前升腾,沉重的锚利箭般射向
它托付唯一的陆地。密密麻麻的藤壶
密密麻麻充斥着同一种脸庞的黝黑
是黑色,暮色,咸腥风中盘旋的鹰群
是水,疲困身体里涌动的水。雨夜起航了
在雨夜,思考压迫是冒险的,所以水手呵
在时令之唇紧闭以前,血就浸染卡俄斯贪婪的舌
但你光荣的缄默褪去鲜亮的绶带,葡萄酒
将在橡木桶里击沉你一切析出盐壳的滚烫的汗
我就要说出你的苦难了——垂直的金字塔
我就要说出你的屈辱了——平行的司法线
我就要刺向谁的铜盾:特洛伊的谎言
我就要剜取谁的足踵:斯提克斯的隐患
你拆卸骨架艰难地移动,你接近我
饱受浪蚀的魂灵。请求我,聆听
记录:用语言抵抗语言
可是码头上濒死的渔货淹没我唯一视线
可是沉船里摇曳的贝铃阻扰我唯一听力
深铭囚禁于阴暗的水手室
遗忘登载在金边的新闻报
脚腕系紧晕厥的锁链
我也只是冷硬的雕像
闪回:短暂的遗言
需要垒起番茄地
需要杀死根茎叶的果实
需要风暴中和颜的海难
需要旷明里黑夜的直视
需要采摘,还有通信
需要装箱、新鲜、SOS
需要断裂的甲板
需要岛、土,甚至破碎的浮木
不需要完备的救援报道
不需要暗礁摧激的风浪
不需要将生命交由自然的困厄
不需要,桅杆的白漆上
——渗血的坏死病
重逢集:革新易旧
我们的旧所搁荒太久
绿夏的新藤攀在烂瓦间尔缠彼错
它们荆棘似的,深深扎入赤裸的墙土
然后盘踞,完成一次和平接替
我们的旧所零落太久
拥挤在混凝土堆,坍缩成一块砖、一捧泥
这样的难过,发觉七十年代的锄镢
就要向新时代的遗孤解构
我们看啊——
野猫已团在盛开的五色梅丛中呵
我们拥抱哦!彼此
敞开犹豫着试探的思想呵
我们重逢,像禁渔期
盐町头的渔户贩卖散鱼般谨慎
在慈云山的阶前,缕缕头绪
这是何其珍贵的崭新重逢——
早晨我们就看一群群扇迎接燥热
还有褐色的菌急忙忙撑开伞盖
夜里我们再听温柔的晚风
唱最后一回离别的祝歌
佝偻的种子:虽处迷途中,也困身洞明里
午后,院子维修
一老叟劳至虚脱,挪至我槛下阶歇脚
见我推门出,急慌慌起身抱歉
心酸,心酸。我父我母。
我说老阿伯,你尽管脱下汗衫、挽起裤脚吧
再歇着点燃你的烟杆,喝会儿茶水吧
老阿伯,你看你栽种的影子已缩成点
你听它,架顶心脏替你微微地喘息呵……
老阿伯,我担心的
不是这片刻的凉风
或者屋檐下阴凉的物权
而是那从石缝里跻身
向自由空气舒展的无名野草
正深深屈服在你的体下
重复像遭遇朦胧时候
一粒种子
就是一部乡野人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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