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组诗）


孙银川

这般活着

一脚踏入城池
只好把一首诗隐藏在喧哗的深处
用词语的呼吸
描述一朵花的命运，一个背影离去的方向
一个事物的成败
在城里，我这样活着

在城里，我压迫自己
孤立自己，退出所有不相干的圈子
删除一切杂芜
把一个尘色深重的天气关在窗外
怀抱诗的果核，与自己对话
关于命运
关于人生-
关于死亡
我想过来世，想过地狱与天堂
想过鸿毛与泰山
我相信佛说
一切报应都是定数

此刻，我还活着
这在这拥挤的时间里
找一条裂缝，让一棵草安身立命
坚守逼仄的宁静
让积雪，盖住人间的喑哑
2022 年6月9日晚12点


村庄之上

村庄之上
一棵苦楝树倒立在岁月的河面上
像一个缄默不语的老人
迎朝暾上天，送夕阳下山 
土地依旧
一大片锋芒毕露的麦子
摇响颗粒状的誓言
一把快镰刀切割根部 
一个水草纠结的池塘
挤满热烈的蛙鸣
立夏，排满农事，犁耙水响 

路的尽头
一处墓地，还摇曳着几许清明褪色的怀念
仿佛一片云要么燃烧要么下雨 
风可以诉说
村庄早年的情景
青砖布瓦，泥泞小巷，风车、牛车、马车……
写进乡愁 
那个夏天
乡间事物葳蕤总有一只鸟唱个不停
我的童年
开始拔节 

人间啊！沧海桑田
我只想倾听故乡最深处的的声音
看繁华背后究竟隐藏了
多少阴影多少忧伤 
故乡啊！
我只想抱住自己的落叶和苦果
与根同眠

每一次看见日出

每一次看见落日，
故乡旷野上的那种
苍凉、方圆，带着血色和倦意
我就会想起亲人，
他们中有的还每天沉浮于
尘世的繁响，
爱着，生息，远行，歇脚。
揩掉额头上的汗渍，
揉出眼里的沙粒。

有的已经入土，
永远看不到下一个日出。

每一次看见落日，
我都会沉默地，
跟在它的身后，
我无力挽留它离去的背影
那条熟悉的路，
有野花，有蝴蝶，有蟋蟀
也有害人的虫，
伸入记忆的底部。
那些光景，云烟一样
飘然而去。
2022年8月10日星期三

活 着

时间活在时钟里，
秒针行走的声音，推移分针的刻度
牵着时针划向下一个站口，
留下流年的齿痕；
人活在生物钟内，
它总是一如既往地把你拨醒，
被往事鞭挞着逆转，环绕一个一个年轮，
它精确地，
计算着你死的过去 生的未来。
而我的叶脉，像一个走失的春天
根在故土，
越陷越深。

蓝天蓝，白云白，
岁月空洞。
我独立于岸湄的桑树，
结不出一颗桑椹。
其实，我更倾心于夕阳落山的安详
我是我自己的坟，
我有我自己的磷火，
总会有那一天，我从我时间的残骸里，
提炼出暗香，
留给来世。
 
在夜里，听风声孤独地游荡旷野，
和知了一起，抵着满窗霜花，
可是我，走不出去
没有门。 
2022年8月10日星期三

夏天的早晨
 
整个清晨，我习惯
走在青石板路上，吮吸空气露水，谛听蝉鸣虫吟，
把心清空，与李商隐对话。
 
整个清晨，我面对的
天空一片空白，有一股从草丛、花木、慵懒，
和无尽的生命中散发出的味道，
扑面而来。
 
我知道所有那些，
阳光并不能抵达所有的窗口。
最后的蝙蝠，倒挂在一根腐朽的檩木上；
一群蚂蚁在搬家
天边响起雷声。
 
比我早起的人，
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清道夫，他低着头，用一把扫帚，
一下一下，扫除街道上的
灰尘、落叶、纸屑，
一段干净的路面上
留下残年的
划痕。

我不经意地，
掠过菜园地，那儿，长满了丝瓜、茄子、豆角……
一个枯瘦老人裸露着上身，
他牵着一根细软的水管浇灌菜地
我仿佛听到根须喝水的声音，
可见每片叶子，
泛起明亮的湿意。
 
一路浓荫带着，
埋在地下管网奔突的水响，分辨出我的脚步。
每一棵树，同样，没有出声。

我听见一只毛虫
在一只鸟的体内搅拌，
我听见沙土谈论，昨晚龙卷风发生的变故。
比如鱼池翻池，
比如房贷断供。
再往前，某人和我擦肩而过，
像飞镖楔入城池深部。

一切都突如其来！
我在这个绿色的庭院里，在这个旋转的地球上，
安身立命，
获取寂静。
2022年8月5日上午

中秋节

这个时候，一种独处的寂寞
于秋水中淹死的日子重新浮出水面
月下，有人举杯，用李白诗
下酒

这个时候，一溜斑驳的物象
一夜始于塌陷，顷刻间，再不见千年遗风拨亮万家灯火
一个独守月花头的穷人
再也无法出头

老人，老树，老房子
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支老鸦逡巡不前
一阵风穿过空旷的大地
一些渐行渐远的乡愁
是今月脸上的阴影，抑或是今夜腹部的暗伤

哦，一种相聚与分离，一种驱使和隐忍
一种生死沉浮的表现
一种逃离苍白之后的黑夜的沉默
一种回不到根部的飘零的落叶

有一双手，掰开月饼
中秋节在我的唇边失去味觉
饮一杯月光，瞬间我的浑身沾满了
霜粒的寒气
2022年8月17日上午

村庄
 
一个偌大的村庄
被时间腐蚀，被风掏空，
一群红蜻蜓从童话的标本中
纷纷逃走
一方倾斜的天压低飞翔的高度
掠过一些丰硕的事物
葬身于残荷之中
一双翅膀的凋谢
包括杀戮，割舍，放弃，留守，流放
不可怨天尤人
宿命使然

每一次轮回
转身于立秋的背后
每一片枫叶恰如二月红花
红遍秋野
到处芦花飞扬，如同母亲满头白发
白了人间
从夕阳的光影里跃起
一片誓言，揉进秋水
等待归人
 
归人未归
觉人间，万事伴秋来
又随风摇落
一个断奶的孩子
粉嘟嘟小脸上还挂着含泪的哭声
一个孤独的老人
孤零零倚在门前抱着残年打盹
这个时候
一个诗人把耳朵留在南山
怀念是病
疼痛是诗

春 逝

春色渐尽
一片暖风裹着鸟语，穿过
繁花散尽的去处
那是一个偌大的留白
让想象更加通透
让怀念更加执着
驻足断桥处，若能遇见你
一个前世的约定
哪怕是经年的叹息
故土如故
一副皱褶的皮囊裹紧嶙峋的骨头
你是燃点
让我在激情燃烧中
浴火重生

阳 雀

好多年没有听到过阳雀的叫声了
这天我打开窗子  望见
一只阳雀在远处飞翔，并且呼唤
阳光下一只阳雀绕过嵯峨的楼顶不见了
我在想，这么大的天，这么广的地
它不会找不到属于它的林子
假如人间没有别的鸟
一只阳雀的叫声牵引我回乡的脚步

当风吹来的时候

当风吹来的时候，我闻到了秋凉的气息
在风里，我的脚步踏出一行流浪的风
沿途那些原地不动的植物在风中说风
阳光下，它们始终走不出自己的影子
只有落叶可以四处飘飞
归根是一种念想

当风吹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冬临的消息
在风里，我的衣袂掀开一片皱褶的风
而那些倚在窗口的花朵掠过风的虚言
只有归雁凭借风向和风速
丈量出季节的深度
而那些跟风和不跟风的人
都在风中

当风吹来的时候，我把孤独藏在时间的深处
在风里，我的思念已经弱不禁风
像杜甫的秋歌

有些痛楚是人活下来的证据

有人说，从过去走过来的人
总有一些过往不能过去
他告诫自己，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因此，有一些痛楚和旧年的伤疤
不能平复，必将复活
仿佛一只只受伤的鸟儿，它们扇动着旧事发酵的气息

有些痛楚，我无法忘记
比如在大地上，种下第一棵桃树
比如在作文本上，写下母亲第一丝
哀怨和绝望的眼神
比如饥饿和疾病，比如祖父坟头的荒草和磷火
比如亲人的死亡和撕扯的哭喊
比如月亮下的逃离和初吻

有些痛楚，我无法忘记
这不仅和宿命有关
这也和伤口有关，和春天抵达田垄时的草色有关
归根结底，你该诘问生命
这和生命一次心跳有关

我们都是人间过客
岁月是一个巨大的坟场，不如
把痛楚埋在时间深处，让沧桑流放在风中
让那些的不能遗忘、不能割舍
不能摁住的痛楚
成为一个人活下来的证据
2022年5月24日晚

麦子 

在禾本中，我是一颗麦子
在母亲的泪水中发芽，长成她顶日锄下的幼苗
长成一路冬播夏收的故事
　　
麦子，是土地的灵魂
站在麦芒上的鸟影是我的灵魂
我是母亲的灵魂，和母亲一起，耕作不枯不荣的
日子
　　
母亲用麦秸煮熟的面子汤
一勺一勺，喂养我摇摇晃晃的岁月
我骑在父亲的肩头上
高喊着拔节
长一身正直而磊落的骨头
　　
一颗麦子，安放在
一双老茧的手上，一头染霜的哲思
蕴涵一生的寒意
母亲，以麦子倒下的姿势
沉睡在土地的心脏
身体化成一粒阳光，敲打周围的沉寂　　

土地

麦子的呼吸与奔跑的声音
自然流动着同一个韵律
母亲的名字化为一垄麦香
面对流金的土地
这是多么美妙的来世
　　
古朴的村庄、清澈的水响、孩童的歌声
草帽下古铜的笑脸
开在麦田的两侧，像纽扣
扣住了大地衣襟
麦浪像衣袂一样，翻滚在鸟的翅膀上
　　
麦芒、鸟鸣、镰的弯弧
让土地，忆起一种旷远的升腾
和人的血脉融合成，收割时的
沉醉与清醒
　　
风吹过的麦地，一种与根有关的
疼痛，通过慢长的冬天，渗入到
生命柔软的深处。血
浸染朝霞烧红的麦秸
我是那燃起的炊烟，书写土地的荣枯

一个麦田的守望者
拄着桑木拐杖支撑农耕记忆
一台旋耕机扑向田野
它用尖锐的牙齿，嚼碎粗粝的时间
一粒疯长的绿意，超越
衰老和饥饿，一颗麦子，植入
怀想的空白
2022年6月6日晚初稿

井冈山之行

题记：上山之前，导游说井冈山多雨，我们乘坐的大巴在秋雨和声中盘旋而上，
一口气爬到海拔842米的高度。
1.
立足茨坪的坐标，置身雨色的苍茫。
我以一种叩击的方式，与罗霄山脉比对血型
不容置疑，我的骨质也有它的花岗岩的硬度
我一直奔走在它的灵魂深处
折射光芒

晌午，我和我的同行者
少不了要在这里吃顿红军宴
喝南瓜汤，吃红米饭
细细嚼出红色的营养，慢慢喝出历史的滋味
我打着饱嗝，一股劲儿
爬山
2.
风在叙事，雨在抒情
不一会，我们登上海拔1343米高处
一门迫击炮还蹲守在黄洋界哨口
像一个屏着呼吸的红军战士
注视前方动静
一个青年诗人即兴朗诵
“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一阵欢呼声，在山谷回荡

翠竹挺拔，古柏参天
我们沿着当年红军运粮的山径
抚摸朱德挑粮的扁担
我们参观了红军医院、红军被服厂、红军造币厂
我们参观了毛泽东旧居……
我们采撷了映山红的记忆
听取鸟声一片
其间，我把目光停顿在一堵布满弹孔的土墙上
伸出双手触摸时空和悲壮
此刻，我端坐在毛泽东读书石上
读一幅秋的苍凉和寥廓
读一座江山的深沉与博大
3.
雨在路上，人影流动
一沓脚步声拾阶而上
我们瞻仰了井冈山革命烈士陵园
一众肃立在纪念碑前
花圈寄托哀思，拳头举起信仰
让人记住英烈忠魂，让人记住腥风血雨
让人记住井冈山的坚毅与巍峨
让每一颗心沉浸于泪水
清澈透亮

上山容易下山难
我扶着千仞峭壁走近山脚
在低处，遥望龙潭飞瀑，小小竹排江中流
在低处，关注人间烟火，贴近大地心跳
井冈山之行，意在
上山修身
下山修为
2022年6月21日晚修改

在人间 

终于回家了
那应该是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    
那个夜晚冷得发白
虽然村里人不多
但偶尔能拾到犬吠和牛哞
还可以尽收满天星斗
在村里，既少不了菩萨
又缺不了烟火一个人
尽情地呼吸着这清纯的空气
和村落一起融入夜色
直到，寒风灌满了回忆
结满了冰花
仿佛星辰闪烁
更像我心中一盏不灭的灯
那就是母亲的眼睛
那就是人间

清明贴

抵达四月，挽风蘸雨
以绿肥红瘦的基色，与大地书
写一张清明贴
我用我贫寒的善良换取上亿的冥币
以及黄表、七色吊、雷子
到一个一了百了的地方
牵扯流年烟火
再一次考量人世之外
悲欢离合
生死距离
 
置身四月
我所发现的美仅限于以下几种：
枯藤复苏，荒野返青，小草起死回生
无名小花从墓碑后探头
听来者用哭声表述先人的音容笑貌
滴水之恩
过往沉浮

我不会数典忘祖
只因他们，都拥有车前子、地米菜、蒲公英一样的
名字，植入记忆
写进清明书，聚集成云
便自然升腾着
一缕自家祖坟的青烟 融入血脉相承的天空
钩沉四月 疼痛和哀怨
坚韧和不屈

此刻，我从灵魂中
抽出一根地平线，缝合天地的伤口
皇天后土，山河依旧
在葳蕤疯长的境界中
听麦苗拔节的脆响
布谷咕咕
2022年4月1日子夜

一只乌鸦落在大雄宝殿头顶上


门前，灌木成带
门后，乔木成林，两边站着高楼，
靠几根木柱支撑着杉檩和瓦楞
寺内很空，抑或空无
总有几个和尚坐禅念经
总有几个居士
作揖叩头

木鱼起落，梵音响起
灯火阑珊处，酒色藏红楼
在暗处，一只手扯掉欲望的三角布
另一只手，撕开夜的伤口
时间开始腐烂
佛曰罪过

黎明见红，大地宁静
路边的草叶上露珠在闪动
那么久远啊，我不由想到四季的风和荣枯的事物
皈依林野

奔走的，总会静止
一只乌鸦落在“大雄宝殿”的头顶上
恰似一粒种子，植入深蓝的天空
长出一朵云
 
我坐下来
就像一棵小草，等一场雨
淋洗
2022年5月31日11时初稿，当日晚22时定稿

探幽 

一个孤岛，弥漫绿色的气息 
在岛上，繁衍古色的母语和干净的民俗 
据说这里的陈皮有了千年的历史 
在小学课本里
至今还能读到天堂的鸟声 

于是，引来一拨浏览的目光 
和一行探访的足音 
这当中有写诗的或不写诗的人 
包括心怀不同目的的人 
但是，每一张脸都表现出相似的感动 
步入幽静 

天色靛蓝
空气透明
飞鸟依人 
一阵风吹来，一束阳光落在低处 
枝头上，柑橘像少女的圆脸上 
爬满了蜜蜂的歌吟 
穿过柑林 
就会找到柑园的主人和小柑胚、小青柑、陈皮 
几许归隐的禅意

睡 莲
 
月夜上升，睡莲入睡
却能捡到甘露寺木鱼叩问的回音
你是否入梦
有一行流浪的跫音
潜入你的梦中
比风儿轻柔
比月光薄脆
等你，打开一片羞涩
聆听你的梦语。
仿佛这天地间，充满夜色的禅意
又如前所未有的清新
一种渴望，像摇曳于水中倒影
等你醒来
把你嵌入《诗经》的背景中
读你------
优雅、含蓄、凄美
等你那是前世的约定
等你踏入红尘
在绿汀，在水湄，在彼岸
等你回眸一笑
幽香入骨
 
 空
 
木鱼起落，敲打寂寞
一道佛光，修饰着一个坐禅的佛陀
以及他双手合十的表情
但我不懂他念的什么经
此刻，我的心如一个倒悬的酒瓶，
我始终与面前的菩萨
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
 
那一双，灌满梵音的耳朵
仿佛母亲一世的善言层层浸透了
一具遍体鳞伤的灵魂
陷入深渊
 
一壶沙漏，流出时间的声音
过往已过，一切皆空
一只自带夜色的乌鸦坠落人间
与我相遇，温热对白
我不怀疑上帝，指望一场雨
、一道虹
救赎枯萎
 
而我，仍然悬浮于虚妄的天空下
听一座繁华的城池
一丛无根的声音
一片荒乱的影子
在顷刻间
我像一粒最轻浮的尘埃
落定缝隙……
 
摆地摊
 
在黄昏的边沿
在武商门前的空处
开放一长溜五花八门的地摊
弥漫碎银般的气息
称之人间烟火
一个个坐着或站着的人
守着地摊
都把脖子抻得很长
都把叫卖的分贝拉得很高
一双双招呼的白手
在川流不息的顾客中起落
等待货币交换的结果
在一处拐角的地方
一个被灯光忽略的破旧老人
扶着小推车
他毫不掩饰自己皱褶的表情
在求生欲望中
贱卖残年
而对面体育广场上
有一群五颜六色的人
或踩一踩鬼步舞
或秀一秀太极拳
或亮一亮饱满的歌喉
那些人好像与摆地摊的事儿
没有关系

一杯茉莉花茶
  
闻之，品之
也要打开茶史读之
说的不仅一朵花的心事
一杯茶的动态 
而是眼前一缕淡雅的时光
一闻，飘飘欲仙
一品，唇齿含香
一读，醍醐灌顶
 
每一朵茉莉花
都是春天贮藏的词语
干净，精粹，质朴
随便在沸水中滚一滚，便显出
一副君子风骨，每一朵
绽开的花
可见它一副最初的样子
 
一朵茉莉花
源于一山一水的幽远
一壶春蕾的茶话
一片叶子的情节
一群制茶人奔走在大山深处的背影
一缕芬芳
感染你我
 
一个苹果
 
在一阵风的煽动下
一个红苹果落在一个诗人手中
如获神谕，猝然惊梦
不需研读它的春天，它的广漠，它的根基
即可品出透亮的秋意
置身静处
我守着它的一缕淡香的含蓄
或一幅紫色的丰腴
尝一丝甜美的情绪
宛如守着一生的真实
此刻，我打算放弃所有修辞
其实我只希望把它还给那棵树
以证实多年来我对词语的忠诚
宁可压迫自己
也许有的人一生
唯一想尝一尝的东西
甚至只想舔一舔呼吸的芬芳
像这苹果皮上的红晕
你知道有多难吗
对于你来说，一些鲜艳的事物
一直在阻止
或挣扎，或抗争
而我玄思的卷入，嚼碎梦的内容
放开胃口，不再君子，
也许是我一生吃尽了苦头
需要爱的供养
此刻，我站在牛顿定力中
揣摩大地的引力
2020年9月23日

中元节

今晚烧钱
送给我的离世多年的母亲
让她买件寒衣
母亲是我一生的痛，她
生如草芥
命比纸薄
心似佛灯
我是母亲一粒苦难的种子
随风漂泊
落地生根
至今，我不明白
在人间，有的人
不缺钱
就缺德
2022年8月12日星期五

菊
 
一个秋天的名字
总以一种抒情的方式
为冬天作序
今年的重阳长满了胡须
把茱萸插满空地
有人登高遥望
而那流浪的灵魂
徘徊在陶渊明诗歌的篱边
深夜，一个望穿秋水的女子
把泪水滴成了寒露
 
你露出条状的牙齿
浅浅一笑
那白银或金子般的词语
把秋天形容的如此风雅，高贵
秋风撩动秋天
在天边，那雁翅碰落的
是一丝乡愁
 
我知道
一把霜降的利剑
闪着寒光
逼近冬天
菊，扑倒在一片白霜的冷焰中
把一根青枝
植入另一个季节
2019年11月2日

风吹来

进入冬季。一边播种，一边肃杀。
像深爱的心，一半在留恋，一半在割舍。
 
进入冬季。唯有你不能到来。
唯有我的失落前所未有。
 
我站在辽阔的天空下
看见瓦蓝的憧憬洁白如初。
 
柿子压弯枝头。仿佛时间的重量，和爱的轮廓
等候一双手
 
黄昏，一条枯草铺陈的路，落满金色的鳞片
它们被风吹醒的样子，像一行隽永的诗
悬浮于土地之上
 
清晨有些寒意，停留在静谧的水蓼花丛
我喜欢与孤独相伴的时刻，胜于被午后的阳光照亮。
 
我喜欢被你掏空
胜于被秋天填满。

与荷说

这个六月草木葳蕤
我在远方
总会想起故乡月下的荷塘
荷香离我很远
那些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那些摇曳躲闪的莲蓬
伴随洞箫如泣如诉
以及蟋蟀们低吟浅唱
天上的故事
形成童话的底色
荷香如诗
一阕词里最经典的隐喻
像仲夏池塘盛满的月色
平仄走来，袅娜离去
荷香如画
恰是随意泼墨的形象跃然纸上
蝌蚪、溪流、岸柳
十里蛙鸣百里稻香
风清如丝夜色淡泊
恰是莲的一段真心独白
轻盈灵动
物是人非
那些熟悉的事物渐行渐远
梦里水乡
飘逝着蝉音和蜻蜓
天亮了 不忘喝一杯荷叶茶
消解乡愁
 
自由

自由
不仅来自内心挣扎的渴求
还是要面对
一粒粮食的面孔
一副镍币的轻蔑
寻找救赎
 
乡愁
一些疼痛埋葬于虚构的春秋
其实，我在幻想中
拐卖了自己
 
只能面对
蓝天的蓝，白云的白
将语言悬浮于太阳之上
用光剔透灵魂
凭借风的想象
流放诗人

有一支笔触碰雪梅殷红的痛 

一场雪，恰如冬天最美的序曲 
那些在风中飞舞的音符 
飘入茫茫大地 
有一只漂泊的鸟，在刻画凌冽的苍穹 
遗落几粒灰色的叹词 
村外，一些省略枝叶的树木 
裸露嶙峋的风骨 
一片燃烧的冷焰连接万家灯火 
照亮归途 

一场雪，犹如苍生最纯的表达 
那些在季节中蜕变的事物 
陷入空旷的冷峻 
像落英缤纷，似浮云流水 
比长河蜿蜒，同群山逶迤 
穿过时间栈道 
终于，走进了这个离春天不远的冬天 
岁月无语 

一场雪，一如诗人最好的背景 
那个唐朝寒天 
一个江边钓雪的蓑衣老人 
坐在柳宗元的绝句里 
千年之后，在寂寞深处 
有一双眼睛布满黄昏的血丝 
一盏灯垂钓时间空白 
一支笔、一张纸、一杯冒着热气的流年 
文字在呼吸 
情节在爬动 
起承转合，跌宕起伏 
“咔嚓”一声，笔尖触碰雪梅殷红的伤口 
雪落无声

扶贫报道

第一年，村里张瘸子吃了低保
李瞎子吃了低保 王哑巴吃了低保
这一类人肚子填饱了都低下头 

第二年，村里有面子的吃了低保
有关系的吃了低保，有狠的吃了低保，
这一拨人神里神气都抬高头 

第三年，上面来人要清除不该吃低保的人
不小心拿掉一个瘫痪的名字
终于，几个壮汉把“瘫痪人”
抬到了政策的面前
都捏拳头 

今年，村里来了一个“第一书记”
他说，最穷的人可以得一笔救济款可以免学费，
可以看病不要钱
听说村里一块几十亩虾稻田成了扶贫样本
都伸舌头

暮年描述

老矣，时间也会生锈
老花眼、耳鸣、肩周炎、额纹、鬓霜
低血压，关节隐痛，曲脉扩张......
每个痛点，都会有不同的描述
一个破损的年轮爬向暮色的边沿
而那些青春的碎片
飘逝风雨中
每个结局，也许有不同的告别
跑步，采访，写作,
在这个世界，但求一种存在的感觉
 
岁月不老，四季轮回
村庄之上， 炊烟，浮云，鸟语
飘入黄昏
一座老钟坐在时间的深处
听自己“滴答”的心跳
从一棵古槐的伤口中，阅读一部苦难和沧桑
一些事物风化殆尽
只能听到落叶“沙沙”的呼吸
此刻，思念的末端
一堆弱小的名词：老人、孩子、狗
......挣扎，沉浮
 
对我而言，诗与远方
不是风花雪月
也不是小桥流水
而是涛声、海啸、冤魂
直击心灵的柔软
远方是一部动词垒砌的历史
齿轮，盒饭，租房，动车
还有广告灯，人影
此刻，我抱着缪斯的遗骨
敲打出一阵寒冷的哭声
面向北斗，遁入夜色
 
行走天涯，一路乡愁
如今，我还努力地活着，深刻地活着
与功名、年龄、财富无关
做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
除却繁糅和杂芜
摈弃罪恶与阴险
让内心积淀一些纯粹的事物
此刻，我怀揣一本《圣经》，躺在一丛蓊郁的词汇中
春雨，稻谷，秋叶，雪花
在岁月的封面上镌刻自己的名字
最后，把它交给上帝

寺庙•尼姑 

那座寺庙很破败，很少见到香客的踪影
门前的香炉中只剩一层往日的灰烬 

一盏青灯、一声木鱼、一个尼姑 
孤寂长满了梵语，空无远离了红尘 

空气一片沉默，一只黄鹂说：尼姑不在了 
是你这啄木鸟，把寺庙的钟声啄没了 

那个雨夜，那座寺庙轰然倒下 
那记忆的废墟上，爬满了虫儿青色的哭声

站在年轮的拐弯处 
 
人说，黄河九十九道弯
每一次拐弯，都会留下黄土地撕裂的疼痛 
心底积怨太深 
一腔怒吼漫过岁月的厚度 
穿过崎岖的时间 
一直喊，到大海去 
 
佛曰，万物生死一轮回 
每一轮回，都会刻下自然不同的轮廓 
折叠四季片段 
一年成败交给新年的钟声 
置身雪天，聆听风语，心怀春天 
一抬头，梅花吐血 
 
人言，人生比黄河曲折 
每一次挫折，都会沐浴神祗加持的柔光 
在命运的拐角处 
一轮转动的梵音牵引受伤的步履 
一生布满辙印， 
至今，一处老化的关节长满钙质的呻吟 
一转身，绿草遍野

一棵刺槐树


小叶，白花，尖刺
一身粗糙的皮囊，一副嶙峋的骨骼
构成苍劲
望之俨然，像一个隐痛的隐者兀立老屋傍
头顶穹庐，脚踏大地
数日月起落
阅人世沧桑‘
一匹流年踏过季节的空白
最后，一根枯化的枝桠挂不住余晖和炊烟
以及鸟语、千年民谣
坚守与离去
相距何止千山万水
怀念与记忆
相隔何止天上人间
一堆枯叶掩埋了腐朽的水声
一群蝼蚁撕咬着槐树溃烂的趾头
一摞乡愁遗弃于春天的背后
一根刺，从树上坠落于地
抑或一枚尖刻的词
一刺见血，指头涌出一行殷红的痛
村庄之上
有一道鸟影掠过……

记 忆

在大地的胸脯，窥见
野火撕咬的声音
一层麦浪越过母亲的河
一种企图抵达胎记
乳名停在岔口
每一声都喊疼我记忆的胸口
 
村头，一棵老柳树
举起童年的眼睛：那个早晨
我注定与我的亲人告别
难以割舍的爱
就像一粒麦粒因饥饿出走
就像这一棵老柳树
挽不住炊烟
 
一个倦鸟的动词
挟裹一堆布瓦、青砖、木窗的名词
飞向栖息地
可是我的耳朵还夹在废墟中摇摆
心悸如虫儿在草堆爬动
岁月远去
记忆像一道结痂的伤口

花开的声音 

一行行走的雨水 
在风中 吹出一串紫色的风铃 
那铃声响在密匝的绿叶中 
把六月的夏吹出花色 
千丝万缕，晶莹剔透 
恰如天使的眸光 
让她展开缪斯的翅膀 
抵挡夏雨中的风 
于是，风诞生了花的女儿 
摇曳轻盈 

一股流淌的甘泉 
浣濯嫦娥的花裙，揉碎桂树的倒影 
打开花瓣 
听一阕娇羞的呢喃 
包括阳光、鸟虫、草木、水的律动 
还有蜜蜂的歌吟 
掬捧花朵 
读一帧灿烂的童年 
包括蓝天、云儿、风筝、梦的意趣 
还有浪漫的天性 
等到鸽子飞起 
于是，等待你变成长不大的花仙子 
吸取露滴 

乌鸦有一身干净的黑
 
夕阳西下，人约黄昏
我身后的稻田一片金黄
一条河从我的面前流过
将诗与远方引向寂无
是谁的手按住了它动荡的腹部
聆听秋叶“沙沙沙”飘落的声音
掌灯之前，最好泡一壶普洱茶
让一些爱与恨的细节
融入紫砂壶，倒出一杯禅意
终究会趋向平静
此刻，用一道孤独的背影，钩着一枚月亮
我喜欢乌鸦的黑
黑的纯粹，黑的干净
我喜欢乌鸦的嘴
憎恨恶人，诅咒坏人
这个时候，我终将身披乌鸦的黑夜
沉入夜色

把一群子孙的名字登在瓜藤上


打开一幅瓜藤图
恍然踏入一块前朝的瓜田
生怕碰落世纪的叶子
让目光攀沿于一根结满姓氏名字的古藤之上
触摸一个家族纵横交错的根系
终于找到了三百多年前的祖宗
胜于发掘一块千年乌木

从一把百岁的胡须
捋出列祖列宗；在一个历史的孤本
翻阅罡风惊雷
关于东吴大王孙权的霸气
关于苏州太守孙冕的骨气
关于一世祖樊城武官启祥公的胆气
先人在先，叹为观止
流水下流，道法自然
我乃一介布衣，终究干不了大事
唯一能做到的
就是用一堆规矩的汉字
为自己垒一座诗歌纪念碑

步入时间深处
不无喟叹先人的名讳杂草般丛生
一抹人间烟火，渐渐游离于五服之外更远的族谱
我甘愿做一个顺从天意的子民
精心耕作一亩三分地
用五谷杂粮养活一家人
安于安澜，平于平淡

到时候，我要把一群子孙的名字
依次登上瓜藤······
 
空
 
木鱼起落，敲打寂寞
一道佛光，修饰着一个坐禅的菩萨，
以及他双手合十的表情
但我不懂他念的什么经
此刻，我的心如一个倒悬的酒瓶，
我始终与面前的菩萨
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
 
那一双，灌满梵音的耳朵
仿佛母亲一世的善言层层浸透了
一具遍体鳞伤的灵魂
陷入深渊
 
一壶沙漏，流出时间的声音
过往已过，一切皆空
一只自带夜色的乌鸦坠落人间
与我相遇，温热对白
我不怀疑上帝，指望一场雨
、一道虹
救赎枯萎
 
而我，仍然悬浮于虚妄的天空下
听一座繁华的城池
一丛无根的声音
一片荒乱的影子
在顷刻间
我像一粒最轻浮的尘埃
落定缝隙……

自 白
  
我喜欢在写诗的时候
让一颗钉子扎进日渐老化的记忆
我喜欢走路，为自己练好脚板功夫
与死亡背道而驰
我喜欢看人间干净的事物
包括趴在地上车前草，微澜与飘萍，以及挤进權木丛中的万年红
布谷声声，由远及近
我喜欢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是简单的，温柔的，明朗的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我也爱我的祖国，虽然我活得不容易
甚至有点落泊
喜欢独处，喜欢流泪
喜欢一次次戳痛自己的伤口
但绝不牵扯那些无辜的词语
包括我的亲人
因此，有时我会用手掐住喉咙里滚动的哭声
我喜欢对着下雨的天空呐喊
只有大雨配与我交流
我没有敌人，更没有仇人
即使你将我视为你的眼中钉
我依然微笑和你握手
2021年4月25日23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