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回信

潜之兄，别来花已开过三巡
青草桥头的酒家日渐凋零
雁字一遍遍推演秋天
不论晴也好，雨也罢
无非是冷粥，破砚，惟吾德馨
人过天命，来日当以临帖计时
一年不过五十遍《圣教序》
种菜写诗等小事，暂且搁于南山
潜之兄，想来十月将尽
你在山中早已备好快雪
小火炉煮清酒，偶尔抽出一把新月
默视良久，必感叹：吾也曾杀人于五步之间
潜之兄，见字业已逢春
新修的铁路即将穿过我的乡里
一字千金？唯有朱红批过的大“拆”而已
娶妻生子遂成为头等大事
近年忙于生计，且高堂俱在，不敢远游
共和六十八年，王宝盖远走江浙
任教于某州府大学堂，名动江南
衡州辽阔，不甚寂寥

石鼓回信（二）

潜之兄，落花时节，又是一番肝肠寸断
崂山归来，除了砍柴浇地
我并未练就真正的穿墙之术
甚至胸口碎大石，也不会了
接连三个月的细雨，被浪费成一条河流
望气者，拿云者，垂钓者，投江者在此云集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练习忧愁，表演深沉
临江草木葳蕤，不觉已是盛夏
但潜之兄，千万莫要问起前程
自早年乡试落第，我便不再读书
终日在庭院种葱蒜，写菊花，炖杂鱼
如若盘缠充足，我想去趟省城，研习岐黄
罢了！逸仙，树人或早有此想
近来泛舟于三峡，得见一女子
其父嫌我粗鄙，常做虎豹状，鹰隼状
终不得近身，为之奈何？
去日苦多，来日更是不甚唏嘘
王宝盖远走江浙后，雁城已如空巢
芒种过后是夏至，不知山中岁月几何
盼归。向知秋兄带好

蒋浩点评：

首先，误读下，潜之我以为也可以有趣地谐音为“黔之驴”的“黔之”，两封信都谈到了现实的困境和理想的屈伸，最后都指向了寂寥、唏嘘，各种“穷”也。当然，在这两首诗里，这种“潜”还有一种自信的自谦和见南山似的淡然和笃定，通过“书信的胜利”，把相互慰藉的友谊变成了共同的信仰。进入文学的书信体写作，书信的对象常常被视作虚构的乌有者，是我在对另一个我言说我。这样的写作更随意，谈论更亲切，如话家常，既有自言自语的方便，又有时空交接和对象转换带来的更鲜明的人我之辨。另一点体会是：两首诗都是把当代生活拟古化，古代生活当代化，交叉互文，亦真亦假，由“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克罗齐语）发展出“一切当代史其实也可以是古代史”的旁证。古能化今，今能证古。诗人好古而惜今，落墨雅驯，问答叹惋，从容顿挫，长词短句，参之其间，节奏感尤其好，读起来别有一番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