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生命应该是始于1966年冬天的某个早晨,
之前怎样喝奶怎样学步怎样独自扒公交车,
都是听人口述的,我没有印象,似乎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那天我把一粒弹头圆钝的黄铜质手枪子弹投入取暖用的火炉中一一
这粒子弹在我衣兜里把玩有些时日了, 是用一个围着纸圈的蛋糕换来的一一
数秒钟之后一声爆响,煤炉只剩下一层铁皮。
母亲的惊悸和抓狂现已无法准确描述,
记得最清晰的是她头发上蒙着白色的炉灰,仿佛瞬间变成了奶奶。
确认我完好无损后,她给了我今生第一个耳光。
这是我所有记忆的开端。
我没有本事把自己的经历讲得头头是道,凑成一部三卷本的大作。
当我填一份简历时,总是需要在草稿纸上重新推演一次我的人生;
何时何地何人作证,如此等等,像是在考证别人的经历。
我的人生应该肇始于子弹爆炸的那个早晨,
当然也险些结束于那个早晨, 还有那一记烙入记忆的耳光。
从那以后几十年,猛然回头一瞥,其实也很简单,
就是一串断断续续或现实或隐形的爆炸和耳光。
这就是我生命的意识流。
按当前流行的量子纠缠理论推导如下:
待我的肉身灭寂后,这股意识流仍将不朽。
它升腾至大气层外,或远至数光年的地方,
不断播送着有关爆炸和耳光的信息,直至纠缠上另外一具肉身,
把这股意识流植入他(她)的脑海!
荣光启点评:
这是一次关于成长的叙述,如同作者所言:“这是我所有记忆的开端。/我没有本事把自己的经历讲得头头是道,凑成一部三卷本的大作。”但作者将之写成了诗歌,这也是此诗在形式上有特别的效果,相对于那些精致的、讲究形式的诗作,此诗的叙述显得有铺排感、粗砺、大气,其气质让人想起现代诗人艾青(1910-1996)的名作《大堰河,我的保姆》(1933年发表)。
当然,更重要的形式是内在的、意蕴的有机构成。诗作首先要追叙的是历史的真实、个人的成长记忆之源头,“1966年冬天的某个早晨……我今生第一个耳光”,那个顽皮的孩子“把一粒弹头圆钝的黄铜质手枪子弹投入取暖用的火炉中”,最终引起了发生在家里的一个爆炸事件。
但作者在叙述中,很快将自我客观化,“像是在考证别人的经历”,在这种疏离自我的客观化凝视中,这个事件对应了整个“人生”,成为他的生命隐喻:“我的人生应该肇始于子弹爆炸的那个早晨,/当然也险些结束于那个早晨, 还有那一记烙入记忆的耳光。/从那以后几十年,猛然回头一瞥,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一串断断续续或现实或隐形的爆炸和耳光。”“爆炸和耳光”也许意味着意外、震惊、失败与屈辱,那个屈辱的“耳光”贯穿了一生。
更有意味的是,作者的叙述中,这个历史事件很快超越了关于过去人生的隐喻,它更关乎未来、关于作者思想中的轮回的生命:“这就是我生命的意识流。/按当前流行的量子纠缠理论推导如下:/待我的肉身灭寂后,这股意识流仍将不朽。/它升腾至大气层外,或远至数光年的地方,/不断播送着有关爆炸和耳光的信息,直至纠缠上另外一具肉身,/把这股意识流植入他(她)的脑海!”
过去/历史真实与成长记忆——现在/艺术真实与人生隐喻——未来/生命追思与作品的形而上意味,这首诗至少呈现了这样的三重的意义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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